孤峰以外，驕陽如熾，白仙子本是魂身，休說身上的衣物，就是連她人身也是幻化而來，美艷非常，卻缺少一股真實感。

但此刻，白仙子的宮裝卻無風自動，臉色也由開始的志得意滿，變成了大汗淋漓……渾身何來大汗，不過都是因為她內心壓力大，相由心生，反應在她虛化的形體之上！

黑色的骷髏頭離她有十丈遠，白仙子手中一束光點在其上，這周遭的景色便如浮光掠影一般，回到了黑霧尊者心中惦記萬年的畫面。

那種群山巍峨，卻荒蕪人煙的畫面，偶爾也會閃現兩幀在白仙子面前，她以身化幻，深入了黑霧尊者的神魂中，透過他的眼睛一同看見了黑霧尊者的過往——這是她被困深淵千年，苦心琢磨出的無上幻術，若是用來對付林洛然，真是砍瓜切菜，白仙子自己也會深感不值的。

但是，白仙子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苦修千年的幻術，第一次使用居然就是對付一個洪荒大妖！她一開始只以為這磁峰鎮壓的是魔道大能，怎麼也沒料到是洪荒大妖……是了，原就該想到的，除了洪荒時期的大能，一般人都叫修士，誰會稱呼“練氣士”這個古老的稱呼？

在她們那個年代，這遺失之地只是試煉之所，經白仙子雙手斬殺的高階妖獸，不知凡幾，可是白仙子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與一個洪荒大妖相持——縱使大家都是魂身，那是相差許多等級的存在！

幸好，看樣子他是被鎮壓在這磁山之下……

白仙子一咬牙，加大了對幻境的操控，畫面飛快流轉，白仙子藉著黑霧尊者的眼睛，看到了一隻手。

那是……白仙子先是眼熟，然後大駭！

“裝神弄鬼！”黑霧尊者理也未理那飄忽不定的聲音，依舊一爪抓下，“砰——”他的利爪抓下，尛尛小小的身軀四分五裂，年輕的練氣士肝膽欲裂，忍受不了這個衝擊，終於是昏了過去。

黑霧尊者挑釁一笑，只笑那裝神弄鬼的聲音，闖入他的屬地也就罷了，居然試圖多管閑事！

可他又能如何，不是還要親眼看見這人族小女娃死於他爪下？

黑霧尊者志得意滿，那聲音似在嘆氣，讓他感覺到不對勁，再一看腳下的血跡斑斑，哪裡是人血了？人族小女娃撕碎的身體也不見了，只有剛才腳下一塊大石頭，被他一爪之下，粉塵四濺，碎石滿地！

這是，李代桃僵？

黑霧尊者皺眉，李代桃僵並不算練氣士中多高明的手段，能在他眼皮子下施展“李代桃僵”，黑霧尊者從來沒見過誰有這樣的修為！

他終於肯抬頭正視地牢的入口了。

黑霧尊者首先看見的是一隻手，十指修長乾淨，不花哨，不算白皙，卻給人一種玉質感，兼之手腕上絲線綴着一顆明珠，更加讓人不辨男女了。

叫尛尛的人族小女娃就躺在這人臂彎，黑霧尊者總算看清他樣子——長發隨意披着，穿着最普通最常見的棉麻長袍，五官都說不上丑，組合在一起卻一點也不突出，看了他一眼，好似轉眼就能忘記，但黑霧尊者總算能確定，這是一個人族男人。

尛尛閉着眼睛，睡得香甜，這地牢污濁不堪，三百五十個青鸞山的練氣士只是死在這當中的很小一部分，曾經還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妖血濺於此，但是這個男人一踏入，那些污穢之氣就在慢慢散去，明明就是非常普通的人族男人，步子也慵懶，就是讓這地牢有一股清新之氣。

“是不是我比你強，也就能隨意殺你，辱你？”長袍男人隨意問到，語氣輕鬆，就好像在問黑霧尊者今天吃飯了沒有。

黑霧尊者盯着這個長袍男人，怎麼看都沒有突出的地方，身上甚至看不出半點修為……這才正是最可怕的地方。

黑霧尊者整個身體突然在原地消失了，下一秒，他就出現在了長袍男人身前，蝙蝠的牙齒露了出來，停在他脖頸兩寸之處！

不是黑霧尊者不想動，不能動，是長袍男人輕輕一指，黑霧尊者周邊的時空都被凝固了，他睜着眼睛，卻沒辦法挪動分毫！

黑霧尊者曾與練氣士中的大成者斗過法，曾與蠻荒中的大妖拼過命，他神通大成不知多少年，從來沒有像今日，什麼都還不曾施展，就被別人輕輕的一指制住。

長袍男人輕鬆寫意，並沒有覺得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淡淡問道：

“青鸞山三百五十一人，是不是你殺的？”

黑霧尊者挪動下嘴唇，發現自己又能說話了，“是！”

“你倒是頗有擔當……”長袍男人淡淡說得一句，低頭看了一眼懷中正睡得香甜的小女娃尛尛，自言自語道：“人吃獸，獸吃人，環環相扣，物競天擇，你若是為了果腹，吃便吃了，又有何罪？”

他驀然抬頭：“你捉青鸞山三百多人，是為了果腹嗎？”

黑霧尊者默然，這個長袍男人來意不善，或許就是青鸞山的故交前來報仇的，若是真實回答，黑霧尊者已經是知道後果絕對不會好……但是，這長袍男人淡淡盯着他，又或者壓根兒在盯着其他地方，偏偏就是這種隨意，這種將他不看在眼中的隨意，讓黑霧尊者沒辦法說謊！

說謊，這是個多陌生的詞，他縱橫蠻荒多年，何時說過一句謊？

“不是，本尊抓他們就是為了折辱，為了打發時間，你要殺便殺，哪裡來這麼多廢話！”

長袍男人突然笑了：“你說話倒是老實，是想激怒我殺了你，放過你的族人？”

黑霧尊者瞳孔收縮，這人，竟是一上來就要滅族！

長袍男人一招手，黑霧尊者手下的護衛就出現在了地牢。

“尊者！”這是他族內年輕一代最有資質的小輩，被他提做護衛才十來年，對血蝙蝠一族開啟靈智的妖修來說，生命悠長無邊，十年只是彈指一瞬。

也就是說，這個年輕的妖修，資質驚人，在血蝙蝠一族中前途無量。

“人吃獸，是對還是錯呢？”

黑霧尊者還沒回答，那護衛便答道：“人族如螻蟻弱小，自然是生來便是為我們所吃的！”

長袍男人呵呵笑了起來，黑霧尊者沒辦法反駁年輕護衛，因為這就是他平時灌輸的思想，人如螻蟻，異獸才是洪荒的主人，人族只配在夾縫中生存，看他們的喜樂，看他們的心情，看他們的需求……人吃獸？罪該萬死！

長袍男人搖了搖頭，還是那樣輕輕一指，血蝙蝠一族的年輕護衛毫無反抗之力，先是被束縛在當場，就同黑霧尊者一樣不能動彈，然後就是蛻化出原型，一隻兩米大小的血蝙蝠，再然後，這隻蝙蝠就在黑霧尊者的眼皮子下，化作塵埃，被一陣清風吹過，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樣平靜無奇的一指，將黑霧尊者制住，將血蝙蝠護衛泯滅，白仙子正巧看見這一幕，整個元神殘魂都在震蕩，她布下的幻境幾乎立刻崩潰！

索性黑霧尊者回憶起這一幕也是心神失守，白仙子勉力之下，幻境倒是還算安定，幻境中是動輒萬年，其實從黑霧尊者入幻境，現實中不過是一刻鐘不到，以小金那不在白仙子眼中的飛行速度，這個黑色骷髏頭要是能跑的遠一些，追上她們連半刻鐘都用不到！

白仙子也很想中途收回，但自從知道這是洪荒大妖，她就無路可退了，不是贏……就是她元神俱滅！

等她再看見那些黑霧尊者記憶中的畫面，是在那雲深霧繞的廣場上，漢白玉的王座上那長袍男人隨意坐在，小姑娘尛尛大張着眼睛盯着廣場之上，血蝙蝠一族所有開了靈智懂得修行的八百多位，此時俱都立在廣場之上。

長袍男人那隻手指讓人膽寒，只要他隨意指到誰，在這朗朗乾坤之下，那隻蝙蝠就會消散在空氣中，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死無全屍，神形俱滅，完全泯滅於世間的死法，連兇殘的血蝙蝠一族也會膽寒！

是的，黑霧尊者膽寒了……特別是當長袍男人的手指指向妍兒時，他承認自己在那一刻，有了悔意！

“就是你吧，為了你，他虐殺青鸞山三百多人，你當日不過是受了一點輕傷，卻要青鸞付出這樣的代價……既是這樣，你如今還了這債，這一輩子也是值得了。”長袍男人還是那不緊不慢的語氣，卻給妍兒下了定論。

尛尛睜着眼睛，盯着一臉嬌弱的妍兒，就是她，叫師兄師姐們都死了，救她回去的老師傅也死了……這麼多人和蝙蝠都為著她死了，她現在還是這樣風一吹就要倒的可憐模樣，尛尛暗中下定決心，長大了一定不做這樣的女子！

“你若敢傷她，我血蝙蝠一族，定然生生世世與你為敵，你就是殺光了我族中所有高手，也會有更多的血蝙蝠修鍊有成，找你報仇！”長袍男人伸出了手指，妍兒花容失色，黑霧尊者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

長袍人轉過頭來，第一次露出了淡然以外的表情，“生生世世的血仇么？”他一指點了下去，嘴邊一抹嗤笑：

“即使如此，便許你血蝙蝠一族，自從再也無法修行，日日飲血，永世無法再開靈智！”

……

即使如此，便許你血蝙蝠一族，自此再也無法修行！

日日飲血，永世無法再開靈智！

長袍人的話語似乎鐫刻在天地之間，白仙子的幻境終於在頃刻之間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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