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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洛然來的很早,還不到大昭寺參觀的高峰時間,只有轉經人流在湧入寺內。她買了一張門票跟着進去,賣票的人再三問她進入後需不需要攝影,如果要照相,還要補一張攝影票。林洛然一看攝影票竟比門派還貴些,這大昭寺之內的景色可見一斑。

不過佛教聖地,來觀摩一番即可,普通遊客就不說了,像她這樣的修士,明明知道神佛非虛假,還要在寺里照相,也太不敬了。

進了大門,這座集合了唐、藏、尼泊爾還有印度建築風格的院落群,就跳入林洛然眼中。她沒有按照既定的旅遊路線走,走走停停,不知道怎麼就轉入了一道壁畫前,細細一看,繪的是早期布達拉宮的模樣,還有當年填湖建大昭寺的情景。

林洛然欣賞了一番,又轉而入了大殿。

第一件小殿供奉的是宗喀巴及其八大弟子,這是黃教的弘揚人。

林洛然抬腳準備進入,卻被一道無形的光幕阻止了。咦,別人怎麼進出如常,只有她自己不能進去?

林洛然仔細觀察那些虔誠禮佛的人,其中偶爾有兩三人,頭頂竟有一股白線與佛像相連,她首先想到了識海中那些白色的光點——這是已經建立了連接的信仰之力啊!

這些信徒天長日久供奉,信仰之力與林洛然識海中斑駁的光點不可同日而語,再細看整個大殿,都被一股朦朧白光籠罩着,竟是這些年匯聚的信仰之力,都在此處?

想到識海中以自己為藍本的飛天彩塑,林洛然心思轉念,就明白了其中奧妙。

她如今好歹也頂着一個光桿司令神的名頭,又有了自己的道場,這小殿也算別人的一處道場,如今神佛消失,她就是想來拜會,也沒有主人前來響應她——林洛然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大概以後她也如同現在這般,再也進不了有佛道儒聖人供奉的廟宇了?

這樣一想來,有些掃興,林洛然想着乾脆在寺里轉一圈,看看色彩斑斕的彩繪就打道回府

她剛一轉身,看見迴廊處,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熟人由幾個老僧人陪伴,緩緩而來。

這明明是高原聖地,林洛然恍惚間感覺聞到了玉簪花的香味。

小沙彌智休,他怎麼恰巧在這裡?

他身邊的老僧人,倒像是大昭寺的僧侶,顯通寺的普濟大師,並不在其中。就是智休……林洛然今非昔比,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來,那些僧人將智休簇擁在中間,小沙彌不時低頭與他們細說幾句,那些老僧就露出歡喜的神色。

以誰為尊,一目了然。

“智休師傅。”

林洛然出聲打招呼,智休側目,一見林洛然,似乎眼有迷茫。

大昭寺人來人往,也不至於讓他感應不到修士的氣息,不管林洛然修為如何精進,道佛迥異,應該更加顯眼才是。

智修這樣想着,卻低聲和幾個老僧說了幾句,僧人們散去,智休一人走來。

“沒想到能在高原上見到林居士。”陽光在大昭寺的金頂彩繪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小沙彌行動間像踩着光影而來。

林洛然見他不說自己為何在此,也就沒有提這個話題,她正色道:“上次之事,還沒親自謝過普濟大師,是小女失禮了。”

智休邀她去寺里轉轉,林洛然從善如流。

“是林居士提供了佛修重新入世的機會,該是小僧言謝才對,居士不嫌棄,隨小僧喝一杯酥油茶吧。”

五台山的小師傅請自己在西藏大昭寺喝酥油茶?這倒是新鮮的待遇,林洛然也不矯情,欣然前往。

七轉八拐來了一個偏殿,將遊人的喧囂全部隔開,可能就是智休的住所,他對這裡的東西都十分熟悉,拿出小錫湖煮茶,林洛然驚訝智休拿出的茶葉都有一股霉味了。有些奇怪,看他的樣子,在大昭寺頗受禮遇,怎麼生活用度上這樣漫不經心,還有人拿發霉的茶葉給他喝?

一想到這些發霉的茶葉或許要進入自己口中,林洛然就隱隱頭疼。她想了幾句不帶炫耀之話,表明自己可以提供茶葉,智休卻笑了:

“林居士是否覺得茶葉發霉,是這大昭寺招待小僧不周?”

林洛然搖頭,她還沒有這樣淺顯。

只是智休的話,也是拒絕她提供茶葉之意,林洛然便不再堅持,安靜看着智休在小煤爐上煮茶,清秀的小沙彌被煙灰沾了一臉,他卻渾然不在意。

這裡沒有梅蘭竹菊的清雅,似玉簪花所化的智休也沾染了塵埃,林洛然看到這一幕,迫切想要進階的心,卻漸漸安靜下來。

久煮之後,發霉的茶葉沒有了異味,只剩下濃郁的茶香,林洛然帶着幾分詫異,看智休只取了茶水倒入竹筒,加入塊狀的酥油,和茶水一起慢慢的打,又隨着動作,一點點放入鹽。

智休動作嫻熟,寬大的僧衣袖子隨着動作緩緩而動,讓這一切都充滿了行雲流水的契合感,一看就是做酥油茶的熟手,也不知他何時來的大昭寺,又在這裡做了多久茶。過來好一會兒,智休終於停下了動作,斟了一碗給林洛然。

一碗熱茶下肚,驅走了這拉薩清晨所帶有的寒意。林洛然覺得心神寧靜,手腳溫暖,手心甚至在微微發汗,再看這偏殿,連銹跡斑斑的銅燈,都似乎充滿了故事。

林洛然放下木碗,回味了一會兒茶香,感覺自己久久不能結丹,似乎就是因為偏離的真實的世俗。

她修的是入世,而非出世。

她以為自己作為一個普通遊客,不使用術法,不動用靈力,就是在感悟,然而質問本心,自從修行,她離凡人的生活,越行越遠。

仔細想想,從多久開始,她就再也沒有不靠火系術法生火,不靠水系術法聚水,不靠御風訣飛行?

“智休師傅,這真是一碗好茶!”林洛然想通了某些關節,笑意爬滿臉龐。向智休告別,她順着迴廊慢慢走過,像一個真正的普通人,看見色彩鮮艷的彩繪會心生喜悅,而不是帶着居高臨下的審視。

這一次,她沒去想自己修士的身份,也沒有想過信仰之力和識海中的彩塑,毫無阻攔,一舉進入了先前不能踏入的殿宇。

興高采烈參觀了整個大昭寺,林洛然走出大門時已是下午時分。

她的背影淹沒在遊人中,某一座高樓上,智休小沙彌立在欄杆處,若有所思。

“聖僧……”

一個老僧人迎了上來,不知智休在看什麼。

智休搖頭,“小僧尚未有資格受戒,何來聖僧的稱呼,休要再提此名。”

老僧人唯唯諾諾,不知道該怎麼接口。逼急了也學會了轉移話題,便問智休在看什麼。

智休但笑不語,老僧一時疑惑,也凝目遠眺,大昭寺里外都是芸芸眾生,也不知道是誰引起了智休的注意。

智休回了偏殿,拿起了林洛然喝過的木碗,小沙彌清秀的眉頭有些疑惑。

“一碗茶也能頓悟,真是讓人嫉妒的天資……不過,怎麼感覺她心神失守之時,身上竟有信仰之力的波動?不是說,道佛不相通么,修士身上,帶着佛修法器,又有何用……”

天色漸漸暗下來,偏殿中悄無聲息,智休小沙彌的僧衣無風而動。藏地的夜晚溫差極大,他起身關上了沉重的殿門。

佛教中,沙彌只能算僧侶預備役,卻不知道,被老僧稱作“聖僧”的智休,連比丘都算不上,並未真正渡入佛門,何來這樣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