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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眼睛的主人突然笑了,一身淡青綉白荷的男子袍服,素雅的顏色把顏容襯托得恰到好處,如明珠美玉一般俏極無儔。雖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裝,卻自有一種從容洒脫的氣質能與這副男子裝扮相映生輝。

見高絕沒披着他的斗篷,何當歸問:“高大人你的斗篷找回來了嗎?你怎麼又回來了?還是你沒找到你的小姨子?”

高絕將手背在身後,抿着唇不說話。

何當歸眼快,立刻就瞧見他手中攥着什麼東西,奇怪道:“你在藏什麼東西呢?怎麼古古怪怪的。”

高絕頓了一刻,將手收回來,把手中的東西遞過去,低聲說:“這個賠給你的,不過看你換了一身男裝,已經用不到了。”

“賠我?”何當歸詫異地挑眉看去,大掌中躺着一枚精緻的藍色發簪,晶瑩剔透,簪上隱隱有光彩流動,饒是她見多識廣,一時也看不出那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何當歸想了又想,終於明白了高絕話里的意思,之前他為自己梳理真氣的時候,自己的木簪子掉在地上被他踩斷了,所以他就很較真地要另賠自己一個。

何當歸直接拒絕道:“你的簪子我不能收,我那木簪子是自己用小刀削出來的小玩物,什麼都不值,斷了就斷了,不需賠償。高大人幫了我這麼多忙,我怎會再跟你計較這種小事。”

高絕把簪子舉到何當歸的鼻子上,用很糟糕的語氣說:“給你你就拿着,我從來不欠人東西,弄壞了就要賠償。”

旁邊的真靜被嚇了一跳,何當歸卻不以為忤,想一想說:“既然你要賠償,那就賠這個給我吧,喏,三文錢一個,五個一共是十五文——拿錢來!”說著晃晃手中的五顏六色的臉譜,伸手要錢。

高絕黑着臉把錢袋扔給她,她翻找半天找齊了十五個銅錢,轉手遞給成衣店的夥計。何當歸笑嘻嘻地留下一個黃色的臉譜,把錢袋和其餘的四個臉譜遞給高絕,說:“這四個送給你,就算是謝謝你幫我抬棺材的謝禮,請收下吧!我挑了半天呢,跟你很配!”刑訊逼供的時候帶上這個,比你的冰塊臉還嚇人。

高絕默默地接過來,然後說:“我是來告辭的,我要去揚州辦些事,不送你們回道觀了。”

何當歸笑道:“我們還要在鎮上轉轉,稍後雇輛馬車自己回去就行,不勞相送。不過,有個事本想跟段公子打聽打聽的,一時忘記了,現在問高大人也是一樣。”看到高絕面露疑惑,她指了指店門口的一塊青石說,“走,我們去那邊說。”她當先走出去,高絕也跟了過去,真靜自從見過高絕發飆的樣子以後,就有些怕他,因此仍留在店裡看衣服。

“我想問的是,耿大人......的大名是不是耿炳秀?”何當歸轉身看高絕。

高絕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及耿大人,而且耿大人行走江湖的化名是“耿新”,知道他的真名的人也就他們這幾個高層的下屬,她從哪裡聽來的?

何當歸見他瞪着自己不說話,心知自己是猜對了,這一行九人的首領就是“天下第一酷吏”耿炳秀。何當歸清楚地記得,前世的耿炳秀是連續三任皇帝的鐵血爪牙,即使建文帝登基後撤去了錦衣衛府,也沒有削掉耿炳秀手中的大權。

除了冷酷無情、心狠手辣之外,耿炳秀還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必要的時候,連他的親哥哥都可以成為他的一塊踏腳石。最重要的是,何當歸還有印象的一件事,就是當年那件震動朝野的大冤案被翻出來後,為了平息眾怒,建文帝讓耿炳秀徹查造成冤案的罪魁禍首。最後被耿炳秀送進大牢的,正是平時跟他出生入死,共事多年的幾名下屬將軍。

也就是說,如果段曉樓、高絕等人一直在耿炳秀的手下做事,那麼終於一天,他們都會變成那個事件的犧牲品!

在道觀的這幾日,她欠了段曉樓幾個人不少的恩情。之前她只是抱着利用他們的心態,但是十幾天跟他們接觸下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已經把他們當成了朋友,絕沒有看着他們走上一條不歸路的道理。

可是,她人微言輕,既不能勸說他們這些人辭去錦衣衛之職,又不能未卜先知地告訴他們,耿炳秀將來會成長為一個冷血魔頭,他們都會遭到耿炳秀的迫害。該怎麼把心中的話告訴高絕,讓他轉達給段曉樓他們呢?即使現在什麼都不做,至少也該讓他們對耿炳秀豎起心防,保持警惕。

想到這裡,何當歸抬頭看向高絕,問他:“高大人一定很奇怪,我怎會知道耿大人的名諱,對吧?我還知道,他有個妹妹叫香娘。敢問高大人,你對耿炳秀此人了解多少?”

高絕皺眉盯着她的臉,沉聲道:“你究竟想說什麼?我警告你,言語中對朝廷命官不敬是大罪,是要被鞭笞三十的。”

何當歸低笑一聲,突然把手中的黃色臉譜戴上,說:“高大人你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心中有什麼事都能在你的臉上找到端倪,而假如一個人常年帶着一張‘中庸’的臉譜,把他的真性情和真想法藏得滴水不漏,你覺得此人是不是很古怪?”

高絕臉色一沉,連聲追問:“你說的這個人是耿大人?難道你從前認識他?你把話說清楚些!”

何當歸在臉譜下面說:“我有一個故事想講給高大人聽,還想請高大人把它傳達給有必要知道它的其他人。”說完不等高絕再說什麼,她自顧自地講起了故事,“我從小在農莊上長大,每天要下地做農活,犁地插秧除草澆水。在我八歲那年的夏天,莊上的長工都在田中揮汗如雨,我因為被犁鐵砸傷了腳,所以只能在田埂上做些散活。這個時候,遠處的官道上跑來了一匹棕紅馬,馬上面是一個年輕女子。不知為何,那馬突然跑出了管道,橫衝直撞地衝進了農田,踏壞了不少松好的地,還專吃麥苗上的嫩葉,馬上的女子不但不制止它,反而樂得格格直笑。”

高絕瞧着那兩道從臉譜中望出來的目光,一時有些出神,側耳聆聽着那一把優雅動聽的女聲。

“農田是庄稼人的命根,所以見此情景,四五個長工把她圍了起來,伸手這個她大罵。那女子一邊用馬鞭抽開他們的手,一邊衝著官道上馳來的一輛馬車喊了聲‘炳秀救我’!馬車轉瞬即至,從車上跳出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身形精瘦,顴骨高平,眼眶凹陷,舉手抬足間自有一種睥睨不凡的氣質。他衝上去問,‘香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人家?’那個女子不再喊他的名字,只是管他叫‘二哥’,她說自己不過是讓寵物吃了幾片爛草,就有一群野人用臭手指着自己。中年男子聽後不悅地斥了女子,並取出一錠十兩的紋銀賠給那幾個長工。長工自然欣喜,反過來倒沖一通賠罪,於是兩人駕車離去。”

高絕心道,聽話中形容的那個中年男子的外貌,分明就是耿大人。不過他並不恃強凌人,妹妹踩壞了別人的農田,他就賠銀子給人家,處理的非常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