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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開始了。屈活被抽去參加了“社教”工作隊。地區在古城縣搞試點。各縣抽出來的人都集中到那兒,縣裡由縣委第一書記帶隊。縣裡的工作暫時由副書記兼縣長主持。屈活被抽走了,銀河灣大隊的工作便由副支書兼大隊長魏壯主持。

魏壯這天收到屈活的一封來信。信中說,“社教”工作隊也叫“四清”工作隊。工作隊到的地方要對幹部“清政治、清思想、清經濟、清作風”,人人過關,不能使一個幹部漏網。工作隊深入群眾調查,發動群眾揭發批判,對群眾滿意的幹部繼續重用;對“四不清”幹部要對其問題調查落實,分別視輕重給予處分。經濟問題特別大,特別有重大貪污行為、民憤大的要劃新地主和走資派,行為特別惡劣,民憤極大的還要逮捕、法辦,甚至槍斃。試點結束,運動要普遍展開。信中提議魏壯要向銀河灣大、小隊幹部敲敲警鐘,自查一下自己有什麼問題,及早改正。

魏壯晚上在大隊部召開了大、小隊幹部會議,會上向大家宣讀了屈活的來信,然後讓大家討論發言。

魏光首先放炮:“這可有點象土改,誰要叫戴上帽子可八輩子都倒了大霉。”

魏力說:“共產黨的官是應該為大夥辦事的。不能把公家的錢往自己腰包裝,把集體的東西往自己家裡拿,不能象舊社會的地霸那樣胡作非為,糟蹋老百姓。幹啥都得公出公入,正正道道,這運動搞得好,社員們擁護。”

屈禮說:“一代一代這樣搞下去,共產黨就不會變修了。”

大隊會計魏新說:“我保證把大隊的賬搞得一清二楚,達到日清月結。各小隊會計也要把賬弄好,把和大隊的手續弄得清清楚楚。”

......

會議上,大家討論得非常熱烈。

魏壯總結說:“今天是吹吹風,打打招呼。希望各掃門前雪,自己看好自己門,趁早擦乾淨自己屁股上的屎,管好自己的事。尤其是經濟上的工作一定要認真弄清楚,盡量讓群眾沒意見。這是社員最關心的事。”

散會時,夜已很深。

魏壯回到家裡和於蘭談起屈活的信,於蘭說:“我最怕人家翻俺娘家的事。”

“離這麼遠,只要咱不說,誰知道。”魏壯雖然嘴上安慰於蘭,心裡卻不踏實。

“你在部隊受的那點處分不知有沒有人知道?”於蘭擔心地問。

魏壯沉思了一會:“檔案在縣武裝部,我想一般人是見不到的。不過,以後咱們說話做事可要十分注意啊!”

魏新回到家裡也睡不着。母親去世了,他和古蘭住進那一間草房。

“今晚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已睡醒一覺的古蘭問。

“要搞四清了。咱的賬要再算一下,看有什麼問題沒有?”魏新說。

“沒問題,我又替你算了一遍。”古蘭從被窩裡坐起來,一邊脫衣服一邊說。“快睡吧!天不早了。”

魏新的文化沒有古蘭高。當了大隊會計後,打算盤、記賬都是古蘭教的。魏新是個聰明人,學啥學得快,但是不少地方還是不得不請教古蘭。

想起當初他們才結婚時,古蘭媽不同意,不承認這門親事,不讓魏新上門。後來古蘭想了個上娘家負荊請罪的法子,才說服了母親。

記得當時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魏新、古蘭翻牆進了古蘭娘家住的小院。古蘭媽已睡了,忽然聽到院子里有腳步聲,便問:“誰?”

“媽呀!是我!”古蘭拖着哭腔,一邊答應着一邊敲門。

女兒是娘的心頭肉,沒有一個當媽的不疼女兒的。古蘭媽儘管恨女兒不爭氣,找了個放羊娃,使自己臉上無光,不讓上門,但又心疼女兒,怕女兒受罪。在人前揚言,不要這個閨女了,背着人卻不知掉了多少淚。這時突然聽到女兒帶着哭腔的聲音,心想:古蘭肯定是受委屈了,回心了。她顧不得多想,忙披衣下床開了門,一把把古蘭拉進門。誰知古蘭身後還跟着一個魏新,便一下子拉長了臉:“你來幹什麼?快給我走!”說著上chuang鑽進被窩,臉朝裡邊躺下,連古蘭也不搭理。

古蘭向魏新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撲通一聲一齊跪在床前。

古蘭連哭帶說。魏新左一個媽,右一個娘,陪不盡的不是,表不盡的決心。

魏新說:“媽,我魏新也是一個五尺男兒。我決不會叫古蘭受一點氣,吃一點虧。我們現在雖然窮,將來一定要住上樓,用上電燈電話,我和魏力哥已經商量好,將來要把咱這兒的山變成花果山,川變成米糧川。將來耕地用拖拉機,連耩地,收莊稼,磨麵粉都用機器,你老凈等着享福了......。”

“叫你吹!”古蘭媽被魏新的雄心壯志,唱曲似的滔滔不絕的演講有些打動了。她覺得魏新這娃子人窮志不短,心裡有點喜歡上了。但還是假裝生氣地說:“你也不看你有那能耐沒有?”

古蘭見媽答話了,便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可不要把人看扁了。”

古蘭媽終於被說動了心。她坐起來流着淚拉起女兒、女婿說:“你們這對小孽畜,可把我氣死了!”接着七七八八數落了一大堆。魏新一個勁地點頭認罪陪不是。古蘭媽是個愛面子的人,又心疼女兒。事情已成這樣了。不認是一時氣不過,面子上下不來。女兒終究是女兒,母女之情咋着也割不斷。古蘭媽只是知道魏新家裡窮,是個放羊娃,過去沒有聽魏新說過話,現在聽了魏新一番話,才知道魏新這麼有心勁。人不能窮一輩子,只要他們小兩口一心一意好好乾,以後光景也一定差不了。想到這,古蘭媽便認下了這個女婿。

從那晚後,古蘭媽便也開始到魏新家走動,常補貼古蘭些東西。後來魏新當了大隊幹部,古蘭媽更覺臉上有光,見人便誇獎魏新,說女兒有眼光,嫁了個能幹的女婿。

大隊會計是大隊的實權人物,掌握着大隊的財權。賬目清與不清,開支合理不合理,分配、攤派公平不公平,牽扯到全大隊千把口人每一個人的直接利益。影響着大隊的工作能否順利開展,影響着大隊幹部在群眾中的威信,影響着社員們對集體的感情和生產勞動的積極性。魏新剛上任,啥也不會,有點不敢幹。古蘭說:“怕什麼,有‘女壯元’在身邊,還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魏新用手搔着頭說:“屈活叔魏力哥對咱有恩,魏壯叔對咱又恁信任,以後要有點差錯,不僅對不起他們,咱良心上也過不去,一輩子心裡會不安的。”

“莫怕!”古蘭說:“咱村文化程度沒有幾個比我高的,我不會叫你丟臉的。”

從此,魏新白天人前是大隊會計,晚上人後是古蘭的學生。魏新從心眼裡總覺得矮古蘭三分。

古蘭給魏新定下一條規矩,人前古蘭聽魏新的;在家裡,魏新聽古蘭的。魏新始終不敢違背這一家規。

一天上午,魏新回家。古蘭正在擀麵。魏新一進門就說:“都晌午了怎麼還沒做好飯,你是幹什麼的?”

古蘭說:“我和你一塊下地。你回來不會先生火!”

“你不看我累不累?”

“你累?我不累!”

“我咋是男人,你咋是婦女?”魏新說著一頭倒在床上。

“你說啥?難道婦女不是人?”古蘭見魏新仍躺着不動,拿着擀麵杖盯着魏新。魏新當古蘭要打他,蹦起來,便向外跑。恰好屈禮有事來找魏新,一見魏新那狼狽狀,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還是古蘭嫂子厲害,把個大隊會計打得屁滾尿流......”

古蘭一見有人來,忙對魏新說:“晌午了,不在家吃飯,還去哪裡?”又笑着對屈禮說:“你哥這人呀,老是不知道按時吃飯。”

魏新一見屈禮就說:“你不是找我有事嗎?走吧,一會回來再吃飯。”一邊說,一邊拉着屈禮就往外走。

古蘭叮嚀說:“早點回來!”

魏新怕老婆,一下傳遍了銀河灣,這件事成了人們口中的笑料。

魏新一邊脫衣服一說:“咱們再好好想一遍,可不敢有半點馬虎。一旦有問題,將來我挨斗不說,那可太對不起屈活叔和魏壯叔了。”

夜很深了,古蘭和魏新還在回憶着大隊那一筆筆的收入和開支。

“睡吧!”魏新說,“明天把賬公布出來,讓社員幹部再審查、評論一下。”

村裡的燈全熄滅了,大地進入了夢鄉。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很多人都會捫心自問,沉思自身。或被美夢陶醉,或睡後思索那些白天顧不着想的問題。對的,錯的,見不得人的,可亮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榮譽,恥辱,順利,委屈,......全都湧上心頭。沒有人干擾你,你可盡情地品味回憶。

銀河灣這一夜很不平靜。屈活的一封信,打破了不少人平靜的心。有些人開始在梳理着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在作好迎接風暴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