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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仁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在公社開會的情景又浮現眼前。公社召開的是全公社各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大隊長、大隊會計參加的估產會。公社的史社長傳達了上級精神,各大隊要“放衛星”。並說:“在農業生產上不能保守。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今天會上要比一比哪個大隊糧食產量最高......”史社長還說,會後要評上游、中游、下游,被評為下游的大隊支書要作檢查,大隊掛白旗。秋莊稼快熟了,莊稼確實長得喜人。按實情,一畝頂多打四百斤,可要叫報畝產1000斤。天呀!這怎麼可能呀?若按這個產量上報,交了公糧,社員們還吃啥呢?這一年光景還咋過呀!這是怎麼了?自己一向信任的上級怎麼逼着人講假說呀!屈仁和支書屈活、大隊長魏力反覆商量怎麼也不敢虛報。才開始報,各大隊幹部都不作聲,會場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史社長發了脾氣,有些大隊幹部頂不住,便按史社長的意圖報了。史社長說,報了的幹部可以回家,不報的可不許走。銀河灣的三個人留在了最後,只好報了每畝800斤產量,被評了個下游,屈活被留下來寫檢查,過幾天還要給大隊掛白旗。

屈仁越想越害怕,身上不由發起抖來。老伴睡醒了一覺,見屈仁還沒睡,覺得屈仁身上肉亂蹦,燙身上,便問:“你怎麼了?凍着了吧?”屈仁說:“沒事,睡你的吧!”

老伴翻了個身又睡著了。屈仁兩眼發澀,卻怎麼也睡不着。

屈仁想到了土改和剿匪反霸時,有人說他給大地主張家當過管家,又當過保長,要批鬥他,把他家劃成地主。魏力和一幫窮兄弟一塊向鄉長保證,屈仁沒幹過壞事,而且舉了他許多周濟窮人和賣地保屈才出獄的事。屈才在解放前愛看進步書籍,被人告發通共,被抓了起來。當時在村裡干保長的屈仁賣了二畝地,花錢把屈才保了出來。銀河灣人對這件事口碑相傳。鄉長聽了群眾反映便親自到屈仁家查看。鄉長見屈仁為人和善,家裡只有不到一丈寬的院子,四間低矮的小瓦房,沒有多餘的宅基地,也沒雇過長工短工,屋裡除了幾個缸缸罐罐什麼也沒有,聽村裡人說解放前他家全靠大兒子屈生起早貪黑賣菜換糧度日。抗美援朝一開始,屈仁就送屈生參了軍。鄉里經過慎重研究後,將他家劃成貧農,屈仁本人被定為開明紳士。屈仁從中共地下黨員王義身上,從鄉長身上,從解放後gcd的幹部所作所為上感到gcd是一個為窮人謀幸福的黨,是一個辦事認真,實事求是的黨,是一個由好人組成的黨。他把自己的兒子獻給了自己信任的gcd的事業是一種光榮。他從土改、剿匪反霸、互助組、合作社、人民公社步步緊跟上級走在前頭。他相信跟着gcd,國家就會富強,老百姓就有好日子過。

屈仁的正直、積極、工作認真贏得了gcd的信任和銀河灣人的愛戴。屈仁一直擔任初級社、高級社和生產大隊的會計,他日清月結,兩袖清風,把賬目管得有條不紊。屈仁解放前是為張家辦事,為了報答知遇之恩,解放後他為大家辦事,是為了報答gcd和銀河灣人。屈仁為了管好這個大家,起早貪黑,日夜奔忙,操心勞神。在他和屈活、魏力的操持下,集體一天天富了起來。1957年反右開始時,他因干過三個月保長而參加了縣裡的集訓。別人都是被綁去的,而老民兵魏光卻讓他披了件大衣,把手背到背後做樣子。在集訓時,他參加學習認真,勞動積極賣力,確實做到了脫胎換骨,受到了集訓領導的表揚。一個月後,他又回到銀河灣。社員們沒有嫌棄他,而是對他更加信任。村裡的工作員照樣到他家和他談天說地。雨雪天,一間小屋裡照樣擠滿了窮兄弟。

gcd是向來不說假話的。史社長是怎麼了,硬逼着人講假話!屈仁有些迷惘了。

第二天,屈仁真的病倒了。他發高燒,說胡話。這可把老伴嚇壞了,便跑去找屈活。屈活正準備上水利工地,一聽說便跑來了。魏力早上起來就聽說了,也趕緊來看屈仁。屈仁還在說胡話:“800斤,800斤,交了社員吃啥?”屈活和魏力聽着聽着眼裡便含了淚。屈活一邊讓人到公社衛生院叫醫生,一邊和魏力說:“屈仁叔是膽小謹慎人,從來不說假話,恐怕是在昨天的公社幹部會上被嚇出毛病了。”

魏力說:“那種陣勢,誰不怕呀!”

屈活說:“車到山前自有路,沒有過不去的河。只要人家能過,咱也能過。”

“可屈仁爺就不行了!”魏力說:“年紀大了,心又小,就經不起驚嚇。”

醫生來了,用聽診器聽了聽,又量了量血壓,量了量體溫39°,醫生說:“受了點涼,發高燒,吃些退燒藥就會好的。”

村裡的人聽說屈仁病了,擠了一屋子人。屈仁吃了點葯慢慢睡著了。屈活對大家說:“大家幹活去吧!龍脖水利工地,還要調一些年輕人去,咱們要快點給玉米上完糞。”

鄭鳳和屈禮媳婦都上龍脖水庫工地了,屈禮到縣城大鍊鋼鐵去了。屈龍、屈女跟着爺爺奶奶在家裡。這可苦了屈仁老伴,又得照顧孩子,還得照顧屈仁。

屈活對魏力說:“先派一個人去龍脖水庫把鄭鳳換回來侍候屈仁叔。”

魏力說:“我看也只好這樣了。”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困難的三年來到了。老天爺開始一連幾個月不見一點雨星。“五風”使農業生產遭到很大損失。糧食越來越少,食堂飯越來越稀。

這天公社又開大小隊幹部會議,要落實產量。屈活、魏力帶着大小隊幹部去了。屈仁那次病好後,晚上睡不好,白天吃不下,身體一天天瘦了下去,但是一直還日夜操勞着大隊的事務。這次開會,不知道又要搞什麼名堂。屈活、魏力怕他受不了,沒讓他去。

會上史社長要各村報隱瞞的糧食產量,挨到屈活時,屈活說:“我們大隊如實上報了,沒有隱瞞。”史社長眼一瞪說:“沒有隱瞞,麥秸垛里的麥子怎麼沒有報!我看每一垛麥秸里至少能搜出200斤麥籽。”

魏力聽了反駁說:“麥垛上的麥秸我們搭垛時搜得很仔細,恐怕100斤也弄不來。”

史社長一聽魏力駁了他的話,大傷面子,火了:“魏力同志的思想右傾,得批鬥一下。才能解決問題。”

會議馬上變成了批鬥魏力的會議。

屈活說:“我是支部書記,有什麼問題我負責。”

史社長說:“你的問題當然要檢查,今天重點批魏力的右傾思想。”

魏力檢查來檢查去,老是那幾句話:“我思想落後,跟不上形勢,我作檢查。”

這樣一來,別的人再也不敢說什麼,都按史社長的意圖報了“隱瞞”的產量。有的說麥秸垛沒搜凈,有的說麥秸沒揚凈,數字一個比一個報得大。史社長最後總結說:“同志們,思想解放了,膽子就大了,產量就上去了!”

魏力在公社會議上挨批鬥的事不徑而走,很快傳到屈仁耳朵里,屈仁這天晚上病又重了,從此一病不起。

魏力來看屈仁,屈仁拉住魏力的手說:“好孩子,你們還年輕,要想法讓咱大隊的人少受症。”

魏力安慰屈仁說:“爺,你放心,我們會想法的。”

屈活來了,看着屈仁那枯瘦如柴的身子流了淚:“仁叔,你要保重身體,大隊離不開你呀!”

屈仁安慰屈活說:“我不要緊!”他望着屈活深陷的眼窩說:“你還年輕,幹活要有節制。一截鋼才能打幾個釘啊!村裡要有一個有主心骨的人。我如果不行了,我最不放心的是鄭鳳母子,你們要照顧好她們。”

屈活流着淚說:“叔,你放心,我屈活只要有一口飯吃,就決不讓她們餓着!”

屈仁歇了一會,又斷斷續續地說:“當個老實人怎麼這樣難啊!”

“黨內出了問題。”屈活說“mzx知道了會整治他們的。”

“我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屈仁淚流滿面地說。

屈仁滿懷着美好的願望和對眼前的迷惘,懷着對親人的留戀離開了這個世界。

當屈仁彌留之際,鄭鳳還在龍脖水庫工地,屈禮還在縣鋼鐵廠。當他們回來時,屈仁已入土安葬了。村裡沒有男壯勞力,只有一些奶孩子的婦女和老弱殘幼。挖墓穴,抬棺材全靠較年輕的婦女。

留在村裡主持工作的屈活含着淚組織婦女們把屈仁草草埋葬了。鄭鳳回來跪在新墳前哭得死去活來,天昏地暗。屈龍、屈女嘶啞地呼喊着爺爺,母子們哭作了一團。在場的人也都被哭得淚流滿面。她們唏噓着,勸解着,強把她們母子拉回了家裡。

鄭鳳母子又失去了一把保護傘。儘管有政府和大隊的照顧,她們還是走上了一條極其艱難的生活道路。

屈仁死後,大隊會計由屈禮接任,屈活經常因跟不上形勢挨批評,他多麼希望有一個人接替他的工作啊。一天,在山東一個縣的武裝部工作的魏壯來信說,他要複員回鄉了。屈活想這下有幫手了。他日夜盼望着魏壯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