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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地黑下來。本來就陰着的天,這時更使人感到沉悶。

兩輛架子車,拉着裝得小山似的兩車椽和檁條在夜色中出現在龍山頭。已經立了秋,天氣有些涼。傍晚時分,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不是還有一陣陣涼風吹來。拉車的兩個人卻光着脊樑,穿着短褲,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渾身冒着熱汗。下了坡,就是銀河灣了。

“古山,先別下坡,咱先歇一會,等天全黑了好進村。”後面那個身材高大壯實的拉車大漢叫住前面那個長的細高的拉車小伙。

小夥子喘了口氣,正準備拉車下山說:“魏夫叔,趁天還不太黑趕快下坡吧!趕到家裡吃晚飯。”

魏夫說:“有你吃的,回到家讓你嬸給你乾麵葉兒。”他停了一下又說:“要注意影響,等人們都睡了,咱再回去最好。”

叫古山的小伙一聽,便停住了車,恍然大悟地忽閃着大眼睛說:“還是魏夫叔想得周到!

兩個人把架子車支好,便一塊兒坐在龍山頭的龍王廟前休息。他們用毛巾搽干身上的汗,把衣服穿上,龍山頭的風大,兩個人都感到有點兒涼。他們一邊就着軍用水壺裡的水吃乾糧,一邊閑聊。

黑沉沉的夜幕慢慢籠罩了大地。仙女峰、銀河水、村莊、田野那組成的山水畫不見了,眼前一片迷茫。忽然,銀河兩岸村莊的電燈亮了。山下好像繁星閃爍,天上銀河落地。幾個村的高音喇叭響起來了。或放着革命歌曲、或革命樣板戲、或通知幹部社員開會、或廣播着最新消息-------銀河兩岸一片喧嘩。

1969年,政黨建黨,吐故納新後,魏壯、屈活都先後自動退到了後邊,讓年輕人干。魏夫擊敗了魏地當上了銀河灣大隊黨支部書記。在村村通高壓線的形勢下,魏夫帶領社員們砍伐了村裡所有的大樹,買了三萬多元,給銀河大隊架起了高壓線。從此,銀河灣家家用上了電燈,各生產隊的磨面機、抽水泵、打麥機都用上了。魏夫因此取得了銀河灣人的信任和擁護。

“黑夜電燈亮閃閃,疑是銀河落九天。”古山望着山下的電燈順口吟出兩句詩來。

“還真有點詩人味呢?”魏夫笑着說,“高壓電架成了,你設想一下咱銀河灣下步該咋走?”

“按黨指引的路線走嗎!古山應付着。

古山去年高中畢業,正好趕上村裡架高壓電,急需一個電工,魏夫見古山有文化,又精明能幹,便讓古山當了電工。魏夫考慮魏壯屈活年紀大了,只能商量事不能跑腿,魏新雖是大隊會計,資格比自己老,也不好指揮,只有古山年紀小又勤快,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轉,因此古山便成了魏夫的手腳子,隨叫隨到,隨喚隨應。魏夫叫古山跟着縣裡來的電工學技術,古山腦瓜靈,人又勤快,不長時間便掌握了架線、接線、裝燈泡、安開關、上梯子爬線桿等技術。大隊買來的電料用多少剩多少,古山一天一向魏夫回報。架電的內幕也只有魏夫和古山清楚。

魏夫見古山不正面回答,便以領導和長輩的口氣教訓道:“年輕人要目光遠大。下一步咱們要像大寨人、林縣人、劉庄人那樣重新安排銀河灣的河山。咱要建一座三級提灌站,把銀河水引上山,然後把山上山下的耕地統一規劃,山下地達到路直田方,坡上地修成梯田,種上蘋果大棗,使它們都渠水繞田,旱澇保收。大隊還要搞機械廠、麵粉廠、糧食加工廠,實現電氣化、水利化、機械化,建成‘電燈電話,樓上樓下的’社會主義新農村。”

古山一邊聽,一邊點頭,還不時伸出舌頭驚叫:“媽呀!那多美呀!那需要多少錢呢!錢從哪裡來呀?”

魏夫說:“得靠艱苦奮鬥。咱大隊要是在銀河灘、銀溪邊、村前村後都栽上樹,光這在上的幾萬棵樹,放一茬就能辦成一件事,有幾茬樹賣的,想辦的事不就辦成了!”

古山說:“咱川下的隊,那個隊樹多,哪個隊就有錢,栽樹就像存款,這個利息比銀行要高得多-------”

魏夫說:“你這個比喻好極了!”

黑暗中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突然,山下停了電。因為電力不足,晚上送電晚,停電早。大地又一片漆黑。起風了,風中夾着雨腥味,天要下雨了。

“該下坡了!”魏夫說,“這兩車木料拉回去,誰問了,就說是咱們買的。”

古山黑暗中點了點頭:“我知道。”

高壓電加成後,大隊還剩些電料。北山大隊架高壓電時,魏夫便把電料作了價借給了北山大隊。銀河大隊的賬上只有買電料的支出款項,剩下的電料因沒收到現款便也無法上帳。只有等北山大對給了錢才能上到收入的賬上。北山大隊的支書和魏夫是朋友。魏夫私下對北山大隊支書說:“不要錢了,我們也有用着你的時候。”北山大隊支書在和魏夫的談話中知道魏夫想蓋三間廈房,沒有木料。心裡已經明白魏夫的心思,便答應給魏夫農兩架子車木料。大隊會計魏新曾向魏夫問起剩餘電料的事。魏夫說:“大隊與大隊之間要搞好關係,咱說不定啥有用着人家的地方。那些電料咱不要了,就當支援人家。我想人家也不會忘了咱們。”

這事魏夫瞞不過古山。幾個月後,當人們漸漸忘了這件事的時候,魏夫便約古山到北山把這兩車木料拉回來。九根檁條,七十二根木椽足夠兩個人拉。

魏夫*初期在縣一高任班團支部書記時,因寫了一首小詩,差一點被進駐一中的縣*小組打成“小反革命”,因此,他對派工作組的“資產階級實令部”深惡痛絕。但他心眼多,沒看準,不敢造工作組的反。直到造反派要掌權時,才抓緊加入了造反派組織----縣革命造反司令部。因為資歷淺,沒什麼功績,三結合成立革命委員會時,在縣革委校革委都沒什麼地位。因而對成為縣革委常委的魏天,校革委常委、班革命領導小組長的屈龍等人都耿耿於懷。魏夫不像魏天那樣敢想敢幹,敢造反,野心勃勃,也不像屈龍那樣文質彬彬、才華橫溢、充滿理想。他是無利不起早的現實主義者。每干一件事,他都想法從中撈到些好處,心裡才踏實。他在回鄉後,明裡和魏天、屈龍、魏遠以同學關係套近乎,暗地裡卻利用各種關係,使着手段和他們較勁。魏夫在干生產隊長時,利用小恩小惠收買親近的人,迎合農民的愛拾小便宜的小農意識,取得了社員的信任,利用手中的權力,給自己蓋了兩間廚房。當上支書後,就準備蓋廈子,這次弄木料又成功了。魏夫總結*經驗是:不管咋反覆,東西弄到手是落頭,撈東西撈得“日鬼不叫鬼叫喚”才是本事。這次拉木料只有古山知道內情,為了捂住古山的嘴,給古山分了兩根檁條,並向古山承諾,將來有機會,就推薦古山上大學。古山覺得人家是支書,把這麽機密的事讓自己干,也是看得起自己,又給自己分了兩根檁條,心裡很高興,答應絕不向任何人說。

“天黑,下坡慢點!”魏夫招呼古山。

“嗯!”古山應了一聲。

兩個人下坡時,使勁用後背扛着車子,沿着崎嶇不平的牛車道,慢慢滑到了坡下。

當魏夫古山把木料安頓好時,雞已叫了。

不久,推薦工農兵大學開始,古山真的被推薦上大學走了。孤山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外地工作,又在那裡成了家,把父母也接去了,很少回銀河灣來。電料換木料的事,便再也無人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