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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方一進鋪子,便嗅到一陣撲鼻的花香味兒,鋪子四角擺了半人高的美人圖兩耳瓷瓶,cha了滿瓶醉芙蓉,因着過了午,已是淺紅。

“這位爺,可是要看制女衣的衣料?少奶奶,小店是揚州老字號,都是從蘇州、杭州的機織房裡進的上等貨,您看看,八團花樣、大洋蓮花樣、拱碧蘭花樣可是如今最時新的。”

齊粟娘掃了一眼店裡拱碧蘭花樣,低頭看了看自個兒身上的新衣,對上前殷勤侍候的二掌柜笑道:“掌柜的,妾身的這件拱碧蘭和貴店裡的花樣看着也無多大差別罷?”

那二掌柜一身細葛布長衫,不急不忙笑道:“聽少奶奶口音,怕是咱們揚州高郵人,又到北邊兒京城裡過見大世面,必不會見怪,小的便也直說。少奶奶身上這身拱壁蘭花樣兒沒得說,是江寧織造頂尖兒的手藝。只是南邊兒說到衣式,只有我們揚州最是時新,今年不同往年,首尚櫻桃紅、膏梁紅,再者便是泥金色。碧青色兒雖是好,怕也是前幾年的顏色了。”

陳演聽得這萬花春二掌柜這般有眼力,不由笑了出來,掃了櫃檯上的衣料一眼,“掌柜的好一張巧嘴,只管揀選最時新的料子出來看看罷。”

二掌柜早把他從頭到下打.量了個全,更是恭敬小心,“這位爺,裡邊兒請,容小店奉些粗茶。少奶奶,小店裡的花式,少奶奶想是都見過,只有這顏色兒每年翻新,小的就讓人把八團、大洋蓮、拱碧蘭花式各色緞子都給您過過眼。”

齊粟娘和陳演相視一笑,進了內.間。二掌柜命人奉上了清茶細點,告了罪,到外頭去吆喝夥計們取衣料。

齊粟娘悄聲道:“必是看出你的.官腔官樣兒了,方才這般小心,如今咱們想裝平頭百姓也裝不成。”她當初不過只是與陳演訂了親,就有些仗勢行事,陳演再是行止無虧,這官場上的習氣必也是免不了的。

陳演尋思了半晌,不知是哪句話,哪個地方顯了形,.無奈笑道:“我都做了八九年的官兒,難免沾上些官場毛病,要不下回咱們換上粗衣出來?我知道你還把以前咱們的粗葛布衣裳、舊棉衣都收着呢。”

齊粟娘掩嘴笑道:“這萬花春名頭這般響亮,外間的.客人雖是不多,個個都是穿綢着緞的,咱們要是換上粗衣,怕是連門都進不來。”

兩人正說笑間,萬花春的三四個夥計扛着衣料.走了進來,一匹匹放在齊粟娘面前,任她揀選,陳演一邊喝茶,一邊倚在椅上笑看。

齊粟娘猶豫半.晌,將大洋蓮、拱碧蘭兩種花樣各選了櫻桃紅、密合泥金兩色,又取了一匹墨藍八團衣料。

陳演看了她一眼,待要說話,齊粟娘悄聲在他耳邊道:“不是每年都翻新么?今年都過了七月半了,除了程家的宴席,中秋、重陽、過大年,各穿一件新衣出去見客。家裡的新衣還有三四件,雖是不時新的顏色,平日里不過到蓮香家走走,哪裡還要計較這些,四匹料子足夠了。”又指了指八團花樣,“嫁妝里江寧織造的八團衣料不過兩匹,我都給比兒制衣了,這匹料子帶回去給她,我自個兒倒是不太喜穿八團花樣。”

陳演瞅着夥計沒留意,在衣料底下握住齊粟娘的手,悄聲笑道:“我雖是沾了些官氣,你倒還是老樣子。和丫頭穿一般兒的衣料,你也不怕外頭說比兒她......”

齊粟娘搖頭,“如今我沾了你的光,十指不沾陽春水,人人見我都要磕頭,哪裡還和以前一個樣?”似笑非笑地看着陳演,“外頭說什麼?說比兒是我哥哥特意送過來給你——”

陳演沒有看齊粟娘,卻是微微沉吟,“她看着不出聲,卻是個精明厲害的,心裡不知藏着多少機巧,若是較起真來,你——壓不住。也虧你這般待她——若不是有齊強哥在——”

齊粟娘一笑,“你小看了她,她——”話未說放話,聽得外頭聲音,“董姑娘,您慢走,這三十匹料子小的後腳兒就差人送到冠兒居里去。”

齊粟娘與陳演對視一眼,從窗格里偷眼看去,隱約見得穿着膏粱紅八團緞襖兒的纖細身影從裡頭走出來,萬花春大掌柜送到門邊,店夥計揭了轎簾,轎邊兩個丫頭扶着轎,催着轎夫去了。

齊粟娘讓人把五匹料子包好,看了正在柜上付帳的陳演一眼,悄聲讓二掌柜將料子送到府衙後宅去。那二掌柜越發低了頭,恭恭敬敬地應了。

陳演笑着讓一步一告罪,直送出了大門幾十步的的萬花春大掌柜回去,暗暗抓住齊粟娘鑲錦廣袖下的手,“我方才還打算把料子給你扛回去,你怎的就漏了底兒,叫人送回去了。”

齊粟娘含笑不語,陳演瞅着她笑道:“你放心,我在揚州府雖是時時到外頭去飲宴應酬,和清河不大一樣,說話行事也有些官氣,但我心裡還是和以前一個樣兒呢,別說是替你扛衣料,就算是替你倒洗腳水,我也是......”

齊粟娘頓時紅了臉,啐他道:“我什麼時候叫你給我倒過......倒過那水了?”

陳演挨近了她,低笑道:“我是想替你做牛做馬,你卻不給我漏個空。咱們外頭做賢妻,在房裡頭你怎的也不使喚我?給你穿衣系帶的事兒,我們做了四五年夫妻,你叫我過幾回?”

齊粟娘聽他大街上說這些,頓時急了,也顧不得太多,衣袖下擰他的手,“你有公事在身的時候,早出晚歸的,幾個晚上不是沾床就睡?好不容易有了假,咱們在一塊兒,你哪一回......哪一回不是直奔着那事兒去?完事兒了倒下就睡,醒來了再來......我......我在高郵城裡的時候沒使喚你么?”

陳演輕聲呼疼,見得齊粟娘臉紅耳赤,把閨房床弟間的話全說了出來,笑得不行,拉着她直向多子街東頭的翠花街而去,“咱們去給你挑首飾......”

齊粟娘一肚子氣惱,見着翠花街上鋪里琳琅滿目的珠翠首飾,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陳演拉着她,細細看那折頸、望月、蝴蝶、八面觀音等十幾式的金銀絲鬏勒;燒金、疊翠、鑲珠的長短簪子;紋銀、累絲、嵌八寶的各色花鈿。其餘玳瑁鐲、茉莉釵、吉慶牌、薩爾香珠、節間指套、龍虎翠螭圈,金洋鏨九連環戒指這些小首飾更是不知凡知。

還有成衣鋪里香樟木製成杏葉、蓮子、荷花高底鞋,繡花金線碎逗成的鳳尾裙、整絹折成的百折長裙、二十四折的玉服恆裙、一尺二長的鑲金邊廣袖女衫,更讓齊粟娘看得眼花繚亂。

陳演這會兒也不問她,自顧自地替她挑,從頭面到耳上、從胸圈到指套、從長裙到繡鞋,足足花了二百兩餘兩的銀子,收拾出了一小皮箱。

陳演叫夥計到外頭喚了便轎讓齊粟娘坐上,他提着皮箱跟在一邊,轉回多子街,向小東門而回。

齊粟娘滿心歡喜,坐在轎子里,揭簾和走在一邊的陳演說話,眼見得又過萬花春,突看得側對面一座葯堂,上掛“天瑞堂”招牌,想起陳演拘着她養病,不讓出門的事兒,不由與陳演相視一笑,陳演含笑看着齊粟娘,“你只要信我便是——”

對面萬花春里傳來大掌柜的聲音:“蘇姑娘,您走好,這二十匹料子小的後腳兒就送到您五敵台的十弓樓里去......”

陳演晚上從鹽商席上回來,已是二更天。齊粟娘見他有七八分醉意,一邊喂他喝醒酒湯,一邊嘆道:“揚州城裡雖是風氣大開,這浮華之風卻也不是好事兒,原想着漕連府里已是頂尖兒的作派了,這幾日在總鹽商府里應酬才知道揚州豪富,皇上的日里吃用都沒他們奢華。雖是女學興盛,個個官眷都能詩會畫,頂着才女的名頭,也擋不住外頭那些姐兒們來來去去......”

陳演卻是迷迷糊糊回不了話了。

比兒將澡桶掇了進來,聽得齊粟娘的話,勸道:“外頭爺們的宴席,總就是這些調調兒,這地盤上又亂,不能太過孤高離群。大人雖是府台,免不了入鄉為俗。”

齊粟娘想着瘦西湖上那幾個放獷而不粗淫的揚州名士,點了點頭,替陳演洗個熱水澡,便扶他到床上去睡覺。

妝台上燃着一支紅燭,內室里光線暈暗,齊粟娘打散了髮髻,除了外衣,吹了火,輕手輕腳撩了帳子一看,陳演向里側着身子睡了。

她方上床閉了眼,忽覺身上一重,陳演翻過身來緊緊抱住了她,含糊笑道:“粟娘,今兒晚上我們......”輕聲在齊粟娘耳邊說了幾句。

黑暗中,齊粟娘飛紅了臉,嗅得他嘴裡酒氣,嗔道,“你在外頭不知和些什麼人吃酒,聽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兒,弄出這些花樣,誰耐煩理你。你醉成這樣,還不安分睡覺......”

陳演一面急急拉扯着齊粟娘身上貼身羅衣,一面央求,“你就依我一回兒,咱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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