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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薨。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繪製花樣,手一抖,一大攤墨汁濺在了宣紙上,迅速暈染開去,即將完工的蓮花剎那風姿不再。

七八日前聽說她身子不舒服,請了太醫,誰也沒當回事,怎麼轉眼間就去了呢?

突聞噩耗的八阿哥肯定萬分悲痛,朝堂上的一切正按自己預料發展,不可謂不順心得意,額娘卻突然辭世,人生喜悲總難預料。

我發了會呆,抽出簽紙,提筆欲寫,筆鋒剛觸紙面,八字的一撇都未寫全,卻又頓住,握着筆,只是默默出神,從陽光滿室一直靜坐到屋子全黑,心思幾經轉折,最終長嘆口氣,擱下筆,將簽紙揉成一團,隨手丟了。

待得一切冷落,宮中的人不再議論此事時,已經是一個月後。我這才敢來良妃娘娘宮前。

茫茫然地立在良妃宮外,看着深鎖的院門還是覺得一切那麼不真實,這就人去宮空了?凝視着夕陽餘輝下的殷紅宮門,腦中卻是一樹潔白梨花,不禁喃喃誦道:“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忽聽得皇帝經過時清道的鞭響,忙退到牆根跪爬在地上。不大會,一隊太監侍衛環繞着康熙從主路上過,康熙身後跟着太子爺和十四阿哥。經過良妃宮前時,康熙忽地腳步一頓遙遙目注向這邊,身前身後的人都趕忙隨他停下來,可眾人腳步還未停穩,康熙又已舉步而行,眾人又趕忙提步,呼拉拉地一時頗為凌亂。

原來這就是帝王之愛,不過是一瞬間的回眸。或是他們肩頭擔負太多東西,因而必須有常人難及的堅強,一瞬間於他們而言已代表很多?

本以為已經躲過,我正打算爬起來時,一個太監快跑着過來,一面請安一面道:“萬歲爺要見姑娘。”我忙隨他追趕而去,心中暗嘆,被看到了,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傢伙說的。

隨着康熙一路進了暖閣,玉檀奉完茶後,康熙才看着我說:“太子說跪在側牆根的是你,還真是你。”

我忙跪下回道:“往年曾去良妃娘娘宮中幫忙繪製過花樣,良妃娘娘對奴婢所繪製的花樣滿口稱讚,今日恰巧路過,就忍不住駐足磕個頭,也不枉娘娘當年的一番錯愛。”

康熙沉默了一下,說:“起來吧。”我忙站起,恭立在一旁。康熙對太子爺和十四阿哥說:“朕有些累了,你們跪安吧。”

太子爺和十四阿哥忙站起行禮,康熙吩咐道:“胤禎,得空多去看看胤禩,勸勸他固然是傷心,也要顧全自個身子。”

十四阿哥忙應是,太子爺卻是臉色難看,狠盯了十四阿哥一眼,率先退出。

李德全打了手勢,我們都迅速地退出來。我正往回走,忽見十四阿哥等在路邊,心裡不禁有些可笑,這人對我已經大半個月神色冷淡,怎麼今日又有話說了?上前給他請安,他嘆道:“說你無心吧,你卻在良妃娘娘宮前躑躅,說你有心吧,八哥自娘娘薨後,就一直悲痛難抑,綴朝在家。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腳疾突發,行走都困難,就是其他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致哀勸慰,你卻面色淡漠,彷若不知,一句問候也無,你就一點也不顧念八哥平日對你的照顧?遠的不說,就最近的這一次,若非八哥,你現在只怕已在太子府了。若曦,你可知道八哥有多寒心?”

我默默出了會子神說:“十四阿哥,你可曾嘗過相思滋味?那是心頭的一根刺,縱然是對着好花圓月、良辰美景,卻總是心暗傷、意難平如今我是不可能跟他的,以前只是自己的原因,現在卻是形勢不由人。娘娘薨前,我曾問過他如今可願意娶我,他回說要再看,其實他雖沒明說,可我心中早就明白,他如今不可能娶我的。既然兩人已經不可能,何必再做那些欲放不放的纏綿姿態撩撥他,讓他心中一直酸痛。如今他越寒心,卻越可以遺忘,我寧願讓他一次狠痛過後,忘得乾乾淨淨,從此後了無牽掛”

他喃喃說:“心頭刺?”低頭默了一會,道:“道是無情卻有情,如果你願意等,還是有可能的。”

等?等着他當太子嗎?我苦笑着問:“是我願意如何就可以的嗎?萬歲爺能讓我一直等嗎?說句真心話,我真願意誰都不嫁,就一個人待着呢可萬歲爺能准嗎?”

十四阿哥靜了半晌,問:“你能忘了八哥嗎?”

我淡淡說:“已經忘了。”

十四阿哥苦笑幾聲道:“原來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倒是我痴了罷罷罷今日既已說清,從此後我也算擱下一樁心事。”

我沉默地看着他,他肅容道:“日後究竟什麼個情形,我也拿不準。從現在起,一定要謹慎小心,凡事能避就避,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間可小可大,再不可出現今日這種被人揪住錯處的事情了。人被逼入窮巷,反撲起來慌不擇人的。萬一被波及到,我們也不見得能護你周全。”

我認真地點點頭:“聽明白了。”

他揮揮手說:“回去吧”說完轉身自去了。

我凝視着他的背影,心裡滿是迷茫,將來我嫁給四阿哥後,該如何面對他們呢?十三阿哥試探我,也只是用九阿哥,如果換成十阿哥、十四阿哥,我還能利落地說出又打又罰的觀點嗎?想到十三阿哥,就又想起他被監禁十年的命運,即使知道最終結局是好的,仍然心情沉重。再過幾日就是新年,卻只是滿滿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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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宮女都在喜氣洋洋地過節,我卻無法投入,知道前面風波迭起,不免總是擔著心事,內心深處又一直在恐懼康熙給我指婚,好多次都從結婚拜堂的噩夢中驚醒,夢裡有時是太子爺,有時是一個面目模糊的猥瑣男子,醒來時就趕忙慶幸原來只是夢,可接着卻是滿心的悲哀和恐懼,大睜雙眼直至天亮。我如今是疲憊不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怎麼在雪地里發獃?”不知何時站到我身後的四阿哥問。

我頭未回,隨意說:“哪有發獃?我是在賞梅。”

他走到我身旁,道:“原來梅花都長到地上去了,要低着頭賞的。”

我笑着側頭看他,他問:“琢磨什麼呢?”

我愁眉苦臉,可憐巴巴地說:“琢磨着王爺究竟什麼時候肯娶奴婢。”

他道:“說這些話,臉都不紅,真是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子。以前不肯嫁,現在卻如此急着嫁。”

我接道:“以前是以為有別的盼頭,現在宮裡日子越發難過,又要怕這個,又要怕那個,所以想着索性找個小院子趕緊把自個圈起來,豈不比宮裡安全省事?”

四阿哥目光冷冷地看着我,我心裡有些畏懼,試探地問:“奴婢說錯什麼了嗎?”

他撇開目光說:“不是人人都喜歡聽真話的。”

我想了想,真心地說:“女人天生都會演戲的,假話奴婢也會說,王爺若想讓奴婢扮柔情萬種,我願意演這場戲。可我覺得王爺是寧可聽真話的,即使它會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