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廢話,是要看交情的,換言之,交情不到家,你是不會有被說廢話的資格;
陳陽不認為自己和平西王有那麼深的交情,更何況二人之間還橫亘着一個李富勝的事兒。
再說,
這裡也不是說廢話的地方。
所以……
陳陽抬起頭,看着鄭凡;
一時間,
心裡既有那種對對方膽魄的敬佩,又有一種出於將領本能的恐慌。
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這個戎馬大半輩子和鄭凡一樣沒怎麼在朝堂上站過班的宿將,也在此時失去了表情管理。
他的神情,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姿態,語言,更是在短時間內無法組織而出。
好在,
平西王此時正低着頭,看着腳下的地圖;
也好在,
薛三處于震驚之中,
阿銘處于震驚之中,
連樊力,
也驚了。
沒徵兆啊,沒鋪墊啊,
主上就往那兒一坐,沉思了一會兒,
怎麼滴就忽然想起要整這一出呢?
不過,
魔王們的震驚,是片刻的,是消化這個訊息時所呈現出某種自然而然的反應;
隨即,
坐在椅子上的三爺,興奮地抖起了三條腿;
“哦豁,要和枯燥的行軍繞圈圈生活說拜拜了么。”
阿銘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眾所周知,干國產美酒,新鮮的血液兌酒喝,此乃人生一大快事。
再者,再好的酒,經過長途運輸,也都會失了本來的風味,酒如美人,長途跋涉之下,也會風塵僕僕。
樊力則喊道:
“殺進上京,奪下那官家的鳥位給咱主上坐!”
陳陽在清醒過來後,正欲開口,卻被鄭凡抬手打斷,
鄭凡道:
“我知道你接下來肯定要勸說我,可能你覺得會有風險,但我現在心裡悶得慌,繼續和干楚聯軍兜圈子我很累,坐看着他們離開梁地歸國我更累;
自打梁國政變發生的那一刻起,整個戰事的節奏全都在干楚那邊;
我軍出南門關南下,我嘗試幾次想要將節奏給重新抓回自己手裡,但都沒能成功,對面已經滑不溜秋了,而且思想還很統一;
想要在他們戰略上去發現破綻從而成功地運用起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破綻的出現,源自於貪心,而對面,已然“心滿意足”不願意“節外生枝”了,當真是“無欲則剛”。
“所以,本王決定乾脆跳出他們的節奏,重新開啟一個屬於本王自己的新節奏。”
一個又一個“節奏”在陳陽腦子裡翻騰,
但,
“王爺,末將覺得……”
“你覺得是什麼不重要。”
“是。”
陳陽不爭了。
“聽令即可。”
“末將遵命。”
“來,先將上一次的行軍路線給本王畫出來。”
“是。”
“三兒。”
“屬下在。”
“吩咐劉大虎他們準備點吃食。”
“屬下遵命。”
陳陽坐下來,拿筆開始畫路線,地圖上的一些細節處有錯誤,這是難免的,陳陽一邊畫也在一邊改。
“記得挺清楚。”
同樣席地而坐的鄭凡開口道。
陳陽回答道:“當年老王爺曾帶着末將一起走過。”
鄭凡點點頭。
陳陽又道:“後來老王爺就不帶末將走了,而是專帶王爺您走了。”
隨即,
陳陽自覺失言,畢竟,怎麼都覺得有股子陳醋味兒在瀰漫。
不過平西王本人倒是沒因為這話而生氣,
畢竟,
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這時,
陳仙霸帶着劉大虎以及鄭蠻兩個將飯食送了上來。
三人放下後,目光滴溜溜地盯着腳下的地圖和跪伏在那裡的宜山伯,但身子,卻在轉向和離開。
鄭凡拿着一個饅頭,開口道:
“坐下一起看,參謀參謀。”
“遵命!”
“遵命!”
哥仨馬上極為興奮地圍繞着陳陽坐了下來。
陳陽抬起頭看了看這三人,他怎麼說也是一伯爵,弄得和這幾個親衛坐一起,其實還是不合適的。
鄭凡眼睛沒看向這裡,而是側着身子拿起湯碗在喝湯,開口道:
“陳仙霸,陣前斬過楚國柱國首級,和你宜山伯還是本家。”
陳仙霸心領神會,向宜山伯抱拳行禮:
“拜見宜山伯。”
陳陽對這個“本家”點點頭,繼續開始畫圖。
劉大虎拿來了燈台,小心翼翼地不讓油蠟滴落下去。劉大虎則負責拿自己的配身匕首削着炭筆,以供陳陽拿取。
陳仙霸則聚精會神地匍匐在那裡,認真地看着地圖。
鄭凡吃喝了一陣,默默地自己點了一根煙,開口道;
“仙霸,有什麼不懂的就問。”
“是,王爺。”
陳陽將手中炭筆遞出去,從劉大虎手裡又接過了一支削好的新炭筆,間隙中,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陳仙霸;
感覺得出來,平西王對這個少年郎,極其看重。
陳仙霸沒再客氣,更沒有怯場,直接開口詢問。
讓陳陽有些意外的是,這名年輕人所問的問題,都很切中要害,尤其是,對方居然對這塊區域的地形,極為熟悉。
“回伯爺的話,未曾。”
“那你如何對這塊的地形如此熟悉?”
“你以前來過趙國?”陳陽問道。
劉大虎開口道:“霸哥可是將趙國皇宮裡關於地誌的書都搬出來了呢。”
坐在那裡正看着手指甲的平西王聽到這話,眼角餘光忍不住又掃了一下陳仙霸。
不聲不響地,能自覺地做這麼多的準備;
鄭凡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己當年,呵,和陳仙霸比起來,自己可謂是真正的懈怠。
不過,嫉妒的情緒倒是不再有了,一邊想培養一邊還要擔心對方以後會不會威脅到自己,這種扭曲掙扎的事兒,平西王才懶得去做。
“霸哥,這是要幹啥呀?”
鄭蠻開口問道,他很努力了,但還是沒看得明白。
蠻族少年騎射本事一流,但每次一看到地圖就頭疼,屬於那種現實里絕不會迷路但地圖上總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奇葩。
陳仙霸回頭看了一眼坐在那裡的鄭凡,回答道:
“王爺,打算入干國了。”
“入干國?”鄭蠻努力地思考。
陳陽放下了炭筆,搓了搓手,劉大虎馬上起身,拿來了面盆來給伯爺洗手。
隨即,
陳陽開口道;“當年老王爺和老鎮北王一同率軍借道於干開晉,這之後,幹人在其東北邊境上也修建了一些工事,同時立了幾個城。”
鄭凡開口道;“不是因為老王爺走過了才立的,而是原本干國對上這些小國,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再者,干國當初和聞人家的關係,一直很好。”
三家分晉,聞人家的形象在讀書人眼裡比另外兩家要好得太多,這也可以稱得上是干國“文化輸出”的一個經典案例。
所以,在北方有三邊防禦體系可以遏制住燕軍的前提下,原本幹人是沒必要在這裡再布置什麼的,可自打晉地被燕國吞併之後,干國朝廷就開始着手填補這個方面的漏洞。
“仙霸,說說你的想法。”
鄭凡老神自在地繼續坐在那裡,一副給年輕人發言機會提拔年輕人的姿態。
陳仙霸開口道;“入干,是一招妙手,可以將這盤棋下活。”
這位漁村少年的棋藝很差,但並不妨礙其喜歡拿這個打比方。
陳陽看了一眼陳仙霸,開口道;“孤軍深入敵境……”
陳仙霸馬上道:“當年又不是沒這般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