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第八日,楚軍攻城結束。

屈培駱坐在椅子上,范正文正在幫他包紮肩膀上的傷口。

白天廝殺正酣時,屈培駱被一個楚軍士卒抱住,幾乎要被摔下城牆去,最後幸虧身邊一個姓屈的本家人護持得力,拿自己的命幫屈培駱擋住了這一遭。

沒傷心,沒難過,在這裡,沒什麼人會有閒情逸緻去對死去的袍澤產生什麼緬懷的情緒,那些戰死的袍澤,無非是先走一步,在前頭等着自己罷了。

今日,守得很艱難,和第一日的感覺,差不離。

像是一個圓,划出去,又最終划了回來。

范正文安撫城內民心做得很好,犒軍也做得很好,他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屈培駱的指揮也沒什麼問題,見漏補漏,像是個裱糊匠,反應迅速且沒絲毫懈怠;

但戰爭的本質,並非指的是自己沒犯錯就一定能贏的,還得看你的對手是個什麼樣。

在大楚正規軍連續八日的迅猛攻城之下,范城,一座由烏合之眾在守護的城,堅守到現在,真的是極不容易了。

歷史上的那些動輒堅守數個月半年乃至更久時間的城池,大多時候是因為攻城方想要困死耗死城裡人而已,並未連日不停地攻打。

包紮好了,范正文下去親自端來了一盆熱水,裡頭掛着兩條毛巾。

屈培駱閉上眼,

范正文親自用毛巾幫他擦拭了臉。

再將毛巾丟盆里時,血污已經散開。

范正文不怕麻煩,又拿來一條新毛巾,幫屈培駱將臉上的水漬擦乾。

屈培駱這才緩緩地睜開眼。

隨後,是洗手;

最後,范正文端着菜肴過來,三菜一湯,還有一壺酒。

在范正文準備倒酒時,屈培駱自己伸手拿起酒壺,倒滿酒碗。

而後,拿着酒壺,放在范正文面前。

范正文愣了一下,笑笑,伸手端起酒碗,兩個人碰了一下。

范家家主將自己的酒碗壓得很低,基本只碰了下酒壺的底。

屈培駱仰起頭,喝了一大口。

范正文揚起頭,喝了一大口,然後被嗆到了,開始劇烈地咳嗽。

“呵呵。”

屈培駱笑了,

“你一個做買賣的奴才,酒量竟然這般差。”

“做到當年范家那個層次,下面的人,我就懶得招呼了,上面的人,我作為奴才,也沒資格坐一起喝酒。”

屈培駱淺嘗輒止,放下酒壺,道:

“明天,大概就撐不住了,所以今晚……”

“少主子今晚想做些什麼?”

“預備楚軍夜襲。”

……

楚人於今晚展開了一次夜襲。

但因為范城有所防備,所以被擊退了。

夜襲就是這麼一回事兒,沒有了突然性做支撐,就很難起到什麼效果。

“您說明天大概是守不住了,但對面的楚軍,連明天的太陽都不想讓咱們看到。”范正文感慨道。

“好了,接下來……”

范正文一臉嚴肅,道;“接下來,您要做什麼?”

“吃夜宵。”

……

日出東方。

年堯身披甲胄,站在軍前。

經過數日的攻城,他麾下的這幫烏合之眾數目非但沒有隨着攻城戰的消耗而減少,反而,翻了一倍。

這就是烏合之眾的特點,當你處於勝勢一方時,他們會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獨孤家的大軍在南面,每日都大規模地攻城,年大將軍在北面,雖然攻城勢頭沒前頭大,但旗子鮮亮。

再者,楚地草莽和地頭蛇想要見風使舵的話也清楚,真正的貴族圈子,哪怕他們再落魄,也依舊不是自己可以擠得進去的,相較而言,年大將軍的出身就顯得無比“親民”了。

“八天了。”

年堯看着前方的城牆;

他原本認為,自己從晉地借道入蒙山,應該是謀劃之中最費時費力也是最危險的一段,等這一段結束後,范城,唾手可得才是。

卻沒料到,在這裡被耽擱了這麼久。

計劃中的乾脆利索並未出現,讓年堯心裡有了些許遺憾。

“大將軍?”

八王爺一直待在年堯身邊。

“王爺放心,今日午後,咱們就差不離可以進城了。”

……

范城南面,

一頭白髮的獨孤牧親自擂鼓。

連續八天的攻城,哪怕他麾下兵馬多,可以適當輪換,但依舊讓自己麾下士卒顯得無比疲憊。

那個曾當著自己的面說出那句無恥之語的年輕人,確實給了他不小的意外。

但,

也就到這裡了。如果固守這范城的,是當年屈氏的青鸞軍,那自己大概只能選擇死困孤城,等待城內糧草耗盡。

可惜,

這年輕人手底下的,不是青鸞軍。

屈氏青鸞軍雖然編製不多,但一直走的是精兵強將路線。

第一次望江之戰時,大皇子想奮力一擊企圖力挽狂瀾,卻被青鸞軍逆推了下去,李豹斷後戰死。

後來,靖南王則是以土牆圍城,硬生生地困死了那隻精銳,不給他們正面戰場上反擊的機會。

至於伐楚之戰時,鄭侯爺所擊潰的那支青鸞軍,其實是倉促間復建起來的,實力和素質和屈天南帶的那一支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

曾經號稱大楚第一步卒的青鸞軍已經隨風湮滅了,

屈氏,

也應該結束了。

擂鼓中的獨孤牧發出一聲大喝:

“進軍!”

……

攻守三方對戰場局勢的預知,都是正確的。

在這一日,

范城的南面城牆,終於失守。

楚軍不斷地攀附上來,而守軍,已經無力再將他們趕下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城牆上的楚軍數目正在不斷地增多,同時,守軍正在被反逼回去。

很快,如同雪崩一般,局面,被徹底地壓制。

楚軍開始極為迅猛地清理城牆,後續的楚軍也在不斷地上來。

屈培駱沒有選擇糾集潰兵再殺上去,而是果斷地選擇帶着身邊還能指揮得動的人手,退守進了城內范府。

范府很美,也很精緻。

平日里,有不少高手隱藏,任何宵小之輩膽敢靠近這裡,其下場,必然極為凄慘。

但當宵小換成了大楚軍隊時,范府的精緻,反而成了一種自斷雙臂的累贅。

它不是塢堡,退守這裡,是因為大家都默契地選擇這裡作最後戰死的地方,而不是指能依託着它去做些什麼。

范家老祖宗一身紅色的裙子,擺了張桌子,盤腿坐在上頭。

在其身前,一眾范府女眷,包括名聲在外的范府金釵們,也都跪伏在那裡,倒是沒人哭哭啼啼,連日的守城,雖然她們沒去真正的前線,但也一直在後頭忙碌着,情緒上,早就有了鋪墊,不少人,其實已經麻木了。

范家人,范城內最後的各支力量,都在向范府靠攏。

范正文也回來了,

他看見了老祖宗。

“范家,終於被你搞到頭了。”

“老祖宗這是要直接自焚?”

老祖宗沒好氣地白了范正文一眼,道:“雖說江湖一直傳着鍊氣士廝殺本事如何如何不堪,但老身就算是要死,也得死前拉倆墊背的才行。”

“倆?”

屈培駱這時也帶着人退了進來,其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一個范正文一個自己,可不就是倆么?

當然,這只是最後時刻的開玩笑。

越是到這個時候,死到臨頭,人,會自然而然地變得輕佻一些,情緒上的一些東西,也會不自覺地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