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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清脆有如珠玉落地,又如驚雷從天而降,將這一片祥和喜慶打破。

歡聲笑語戛然而止,殿中在這一刻寂靜無比。

“月妃你口出悖亂之言,到底是何居心?!”

方宛晴嬌聲喝道,美眸中卻閃着微妙的得意和殘忍。

“事實如此,又何懼人言?!姑墨王英武善戰,又豈是隨便什麼人能‘所向披靡’的?!”

明月斟一盞酒在手中把玩,卻不就飲,只是淡淡說道,言語之間,越發顯得大逆不道。

皇后不禁為之皺眉,“無論他善戰於否,都是亂臣賊子之輩,月妃你身份貴重,也要仔細檢點言語才是!”

她鳳眸微揚之下,已帶出不悅,新晉嬪妃們一時噤若寒蟬。明月卻夷然不懼,一楞之下,竟是大笑出聲。

她身軀微顫,玉杯中的酒液濺上緞衣,落出點點血紅花暈。

寶錦在這一瞬看得真切——她眼中因酒意而迷離恍惚,而瞳仁最深的一點,卻閃着晶瑩冷光。

那是無比清醒的痛切。

“世間成王敗寇,本就如此......”

笑罷,她嗆着說道,將手中玉杯一擲,隨着醉意斜倚在案上。

美玉碎裂的聲響在殿中響徹,皇后正欲斥責,卻聽身畔皇帝輕聲笑道:“她喝得太醉了......”

皇帝面上殊無怒色,瞥了明月一眼,漫不在意地笑了,寶錦看入眼中,只覺得渾身一冷。

“也難怪......軍中無人,全是仰仗着雲時險中求勝,才替朝廷掙回了這顏面。”

他聲音淡然,聽不出喜怒,寶錦站在他身後,眼睛又尖,只見右側下手處,徐嬰華面色一僵,半杯殘酒也潑在了裙間。

於是皇帝揮手,示意左右將月妃移入偏殿醒酒,殿中這才恢復了歡宴。

夜色已深,眾人也很是識趣,紛紛起身辭出,寶錦瞥一眼帝後,見兩人正在親昵談笑,於是不動聲色的,混雜在一眾侍婢中離開。

只見一時宮轎如雲,各位嬪妃安逸其中,朝着各自的宮室而去。

寶錦站在昭陽宮前空曠的廣場上,只覺月清露寒,讓人全身都為之一振。

“出來吧,明月公主......”

她並不回頭,只是低聲說道。

“你有一雙好眼,玉染。”

明月幽幽而嘆,從宮牆的陰影中緩緩走出。

淡淡清輝照了她一身,那一身燦爛張揚的紅錦長袍,此時卻染就霜華,黯然消沉。

“為何要徉醉鬧宴?!你想自尋死路嗎!”

寶錦怒聲道,驀然回頭,卻驚見她黑瞳中的一點晶瑩。

明月輕笑着,聲音在銀月下顯得疲倦而飄渺——

“早就聽說天子一怒,血流飄杵,沒曾想,我居然是毫髮無傷......”

她笑得輕鬆,言下之意,很是遺憾。

“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皇帝,是想尋死了斷!“

寶錦又驚又怒,一把扯住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搖晃着——

“你瘋了嗎?!”

明月一把扯下她的手,力氣很大,隨即,她面色轉為慘白,牙齒也咯咯打顫。

她的寒毒又犯了!

“你看我這模樣......被親人背棄,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為何還要活着丟人!與其在中原的宮廷里慢慢腐朽,還不如死個痛快。”

她聲嘶力竭地低吼道,美麗的面容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着。

“我們族中教義,自殺者會永墜黑暗......所以,我才假借皇帝之手......”

“混帳!”

寶錦再也忍耐不住,玉指如電,瞬間點了她幾處大穴。

她手法精妙,明月一滯跪倒,全身的疼痛也大大減輕。

“你......?”

明月因吃驚而睜大了眼。

“明月你聽我說......”

寶錦微微平息了呼吸,聲音無比沉着,“這幾處穴道四個時辰後自解,但你要答應我,不要做傻事!”

“中原有一句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這麼一死,只會便宜了那些出賣你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明月咀嚼着這句話,低低問道:“你也是報着這樣的心思,才在這宮中藏拙的......是為你父皇報仇?!”

“不止是他......還有很多人的性命。”

寶錦背月而立,聲音沉穩清朗——

“這許多的鮮血和生命不能白白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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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明月被宮人攙扶離去,寶錦深吸一口氣,將激蕩的內力收斂,又恢復了平日那纖纖柔弱之質。

她冷靜下來,已覺得自己鹵莽,但卻也不擔心明月將自己身懷武功的事泄漏。

“還未到子時......”

她環顧四周,確定無人跟蹤後,這才朝着東面走去。

帶着露水寒氣的蒿草從鞋上擦過,過不多時,那不起眼的陳舊宮殿就出現在眼前。

看那殘碎的鮫紗和看不出顏色的雕梁畫柱,依稀可見它往日的華貴盛況,一陣風吹來,腐朽的匾額搖搖欲墜。

這是本朝開創初期,太后所居住的慈寧宮,祈帝時候,太后林氏威權自擅,干涉朝政,到頭來竟被人揭破——原來祈帝並非是她所生,他真正的生母,早已被她害死,成為地下的一具白骨。

得知真相後,龍顏大怒,雖然太后已自盡身亡,怒氣不減的祈帝卻將這慈寧宮廢黜不用,歷經歲月,就成了眼前這模樣。

這一段傳奇早已被編成評書在市井間流傳,宮中也一直傳說此地有鬼,無人敢近。

寶錦也不點燈燭,徑自走入空蕩蕩的正殿,把側牆的釘子一扳,露出黑洞洞的密室和甬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