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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庫吉特以後,曾經滿腔熱血的庫吉特王第一個感覺就是挫敗。

他曾以為他的父王越老越暗弱,他不止一次的頂撞過他那頭髮花白的父親,因為他覺得父親呢的政策太過平庸,簡直是被人架空了。當時他父親只是用混濁而深邃的眼睛輕輕的盯着他。直到他登基幾年之後,他才在一次次的被臣子推到風口浪尖的情況下,讀懂了自己的父親的眼神里所包含的那種無奈和淡然。

從那之後,他不再感到人生豪邁如駿馬,可以縱橫馳騁而不顧羈絆,他知道人生其實是草原上最清冽的泉水,淡淡的喝完自己的那一份,人生就已經完美。直到那一刻,庫吉特王也才突然發現,人生雖然淡如清水,但是這清水其實卻是最醉人的酒,很多人直到死時才突然醒悟,原來自己不是人生的主人,自己只是被人生灌醉的孩子。

庫吉特王捏了捏自己的眼窩,把它捏的吱吱直響。那個時候大帳外面北風呼嘯,遠遠的馬嘯聲和放哨的士兵咳嗽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帳篷裡面的油燈燃着薩蘭德人送來的香油,發出晃動而略顯暗淡的光。庫吉特王看着大帳微微搖動的門帘,門帘外有兩名衛士,他們的盔甲結了霜,手中的武器泛着冷冷的幽光。這兩個衛士好像是兩尊雕像,只有在他們呼吸的時候吐出的白霧讓人知道他們的存在。汗王看着他衛士略略的陷入了沉思。

今天下午的時候,幾個貴族子弟託人給他送來了建議書,這些人毫無例外的勸說汗王不要輕易開戰,不然汗國必敗。庫吉特王心中稍微感到了一些安慰,他知道,這些人確實學到了東西,他們不再是只能看見自己眼前利益的井底之蛙了。想到這裡,庫吉特王看了看他面前的幾個男人,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厭惡:這些人把一切都推給了汗王,他們口口聲聲說的是要為汗王的榮譽和財富而戰,但是實際上卻都是為了自己的慾望和野心而戰。

庫吉特王知道,要獲得國家的發展,幾十年的埋頭髮展是必不可少的,不然庫吉特永遠只是一個以野蠻和騎射著稱的草原國,但是這些不是庫吉特王所要的。他要的是那些留學生看到的東西,他要的,是文明。

庫吉特王知道他沒有選擇,只能遵從國內貴族的主流心聲,這些老牌的見識短淺的貴族一日不被除去,那麼他便一日不能徹底的放手去建設自己心中的大庫吉特汗國。好吧,既然一定要開戰,那就開戰吧,是到給年輕人開路的時候了,老傢伙們,最好祈禱自己能夠活到戰後吧。

喋喋不休的老貴族們突然停止了講話,他們看見汗王站了起來,像是一扇青銅屏障立在了王位之前。

“召集軍隊吧”。

當布瑞爾在家中休息的時候,他知道發生大事了。他的檢查官父親突然接到了全城戒嚴的任務,從這一天起,艾車莫爾全城戒嚴,所有的人特別是斯瓦迪亞人不得離開。他詢問過自己的父親,他的父親不願意多說,只是讓他準備好隨時為汗國出力。自從留學歸來之後,布瑞爾便在父親的保舉下被任命去了軍隊的作坊擔任工程師,在那裡他享受着普通軍官的待遇,他主要負責的事情是訓練出一批又一批熟練的工匠和士兵,讓他們學會如何把一片樺樹林變成一架雲梯,如何把一顆杉木變成一台拋石機的槓桿,如何把一堆花崗岩打磨成形狀最好的石彈。布瑞爾越來越失望,他突然失去了幾年前去羅多克的時候的那種崇高的使命感了。在羅多克,他親眼看見溫和愉快的人們是如何把科學變成財富和幸福來源的,但是他自己一回國,卻在用科學去創造出破壞這種美好事物的可怕力量。

布瑞爾不時的會回想起自己在傑爾喀拉時的歲月,他開始懷念那個地方整潔的石頭街道,懷念那裡嚴格而古板的老師,懷念那些漫天吐蕊的梧桐樹和掩映在爬山虎里的古老石牆。他在軍隊裡面每個月回五天家,平時他就睡在軍隊的作坊裡面,他喜歡那中油墨和刨花發出的獨特的味道,他喜歡把圖紙裡面的東西一點點的做出來,在自己的面前拼接成一架完美的機器。雖然他在想到這架機器會給人帶去死亡的時候會感到痛苦。

最近在軍隊的安排下,庫吉特各國的留學生開始了交流活動。人們對斯瓦迪亞和羅多克兩國的留學生寄予的希望尤其大,因為這兩個國家的留學生掌握的資料對軍隊非常重要。斯瓦迪亞的學生甚至畫出了斯瓦迪亞各個主要城市的俯視圖,裡面詳細的標註了各個生活區的供水點、倉庫、兵庫以及道路。這些留學生甚至誇口,即使是斯瓦迪亞自己的地圖,也未必有這麼仔細。而羅多克人則貢獻了較多的圖紙,這種東西在斯瓦迪亞被封鎖的很嚴,相比之下,羅多克人雖然繼承了斯瓦迪亞科學技術的衣缽,卻在這方面顯得很大方。

在會議上面,很多留學生表示了憂慮,他們雖然都已立誓要為國效力,但是他們認為,現在他們所作的根本不是為國盡忠,相反,這是在把國家推進毀滅的漩渦裡面。他們雖然知道在戰場上,庫吉特的男兒們不會輸給任何人,但是這戰爭畢竟是一個人口稀少,國內宗族勢力混亂的游牧國對戰一個人口稠密,國內政治穩定的農業國。兩個巨大的世界的碰撞,到最後必然變成兩個世界內部最普通的人民的對戰,那個時候,戰爭會變得極其乏味,變成拉鋸戰爭。在日復一日的消耗中,雙方努力的少犯錯誤,等待着對方在戰鬥中慢慢的露出破綻,然後自行瓦解。自古以來一戰而定天下的戰爭只發生在神話故事裡面過,真正的戰爭,到最後都會無可奈何的變成兩個國家農夫們的之間的比賽,變成兩個國家之間的工匠的競爭,變成兩個國家資源的消耗賽。

所以庫吉特一旦捲入了這個漩渦,就很容易玩火**。最好的情況就是迅速的擊潰斯瓦迪亞的部分武裝,在取得戰略優勢後逼迫斯瓦迪亞議和,通過索要貨物金錢來削弱斯瓦迪亞。在斯瓦迪亞剛恢復的時候,再度騷擾他們。這樣在年復一年的有限戰爭中,慢慢的追趕上斯瓦迪亞,並在這個過程中讓斯瓦迪亞疲憊,等待斯瓦迪亞發生內亂,無暇外顧的時候,再利用機會進取。這是草原民族最穩妥的發展方法,庫吉特之所以能夠在十幾年前獲得成功,正是因為剛剛經過了幾十年的實力積累,同時又遇上了斯瓦迪亞內亂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現在,庫吉特卻不顧一切的想挑戰一個穩定而繁榮的斯瓦迪亞,這實在是危險之舉。

庫吉特官方很快注意到了留學生之間的這種心理,為了防止出現不愉快的情況,長老們連續召開了多次會議,向這些庫吉特費盡心力培養的精英們宣傳戰爭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布瑞爾在聽了幾次之後,反而愈加感到彷徨,特別是在他看見周圍的同學不斷的開始動搖,自欺欺人的相信汗王會帶來勝利起來。

布瑞爾感到與自己有同樣想法的人越來越少,他注意到最後只有那麼幾個人跟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了。有一個年輕人是斯瓦迪亞回來的留學生,這個人便是激烈的反對開戰的人之一。人們說,這個人的妻子是斯瓦迪亞人,這個人的父親是物資採購團的團長。布瑞爾搖了搖頭,他知道,戰爭開始之後,這種家庭被夾在國戰之間的悲劇就會出現。他自己在傑爾喀拉的時候就喜歡上過一個羅多克商人的女兒,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壓抑自己的感情,安靜的等待回國的日子。

現在,他坐在這裡,聽着周圍的人議論紛紛,聽着長老們信誓旦旦的鼓吹,在心中感到了一陣陣的失落。他突然想起了在傑爾喀拉的那次舞會,記起了那把冬不拉琴。他的夢想就是帶領祖國擊敗斯瓦迪亞這個大陸第一強國,但是他知道,現在遠沒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他想起了那把冬不拉琴,想起了那個叫做斯洛因.萊特的人滿懷挑釁的說:“我們會在草原上讓庫吉特人給我們彈”。

一種豪情突然湧起。

知其不可而為之,此英雄所以為英雄也!

大家都狂熱起來了嗎?我為什麼還要清醒呢?況且,我的國家就一定會輸嗎?

不一定!

這個時候,長老宣布着各個留學生的去向,他們將隨着軍隊向邊境集結,具體的戰略目標,他們是不知道的。布瑞爾只知道,自己將要去的地方是塔斯庫魯木森林,以那裡的一個糧倉為據點,他們將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突然突破邊境。這個時候,剛剛過了秋天,斯瓦迪亞人的防備已經降低了,在冬天結束的時候,這個斯瓦迪亞人最想不到的時候,鐵拳就會砸下來。

布瑞爾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突然感到了一股恍惚。他經常做夢,看見一個彈着冬不拉琴的男人滿懷憐憫的看着自己,那個男人的身邊,一個滿臉稚氣的小女孩緊緊的貼着他。他自己偶爾就會有這種幻覺,並且他覺得那團模模糊糊的影子是善意的,他感到溫暖。他以為自己是累了,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想把這個幻影從眼前趕走。這個時候,長老念着一張名單,上面的人將一起前往塔斯庫魯木。他注意的聽着有哪些人將和自己一同前行,一系列的名字斷斷續續的傳過來。他聽見了一個名字,“烏赫魯”。然後看見那個激烈的反戰的年輕人無奈的聳了聳肩,站起身來,披上了自己的斗篷,說了一句,

“斯賓瑟,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