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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除最大威脅的定遠軍從毫不客氣地從當塗、句容、溧水向江寧彙集,定遠水師更是橫舟江寧城外的江面,封鎖它的水路,孤守江寧的福壽只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方山的陳兆先部上。

陳兆先退回方山之後,一邊收攏潰兵,一邊接收元廷行省從各地徵集來的青壯,終於又整編出近四萬軍隊來。曼濟哈雅在鴨母港大敗之後,福壽唯一可以依持的外援就只有方山民軍了。為了勉勵陳兆先,福壽從江寧城強搶了數千民女,外加城中各富商“贊助”的大批金銀財寶,連同大批軍械一起送到了方山。

陳兆先得到了這麼大的好處,拍着胸脯對福壽派來的官吏保證,一定要奮力殺賊,報效朝廷。他說到做到,當即傳令各部,整頓兵甲,準備伺機與正在三面圍過來的定遠軍決一死戰。

接到情報的劉浩然自然也把陳兆先的方山民軍當成了首要解決的問題。他先讓陳野先寫信去招降他的兒子,但是陳兆先卻斷然拒絕,說他忠孝不能兩全。

“忠孝不能兩全!陳野先可真生了一個好兒子!”拿着陳兆先的回信,劉浩然冷冷地說道。

“大人,我看陳氏父子有僥倖之心。我讀過陳野先在給其子的招降書信,言辭中儘是閃爍之詞,毫無勸降之意,陳兆先自然不會投降了。”記室汪廣洋忿忿說道。其餘將領也是面露忿然之色,這陳氏父子還真不知好歹。

“陳野先知道其子不願投降之後,說願意親身前往方山招降。”馮國用突然說道。

“豈有此理,這陳野先太得寸進尺了!”丁德興首先跳出來叫道,其餘諸人也是在那裡議論紛紛。書信都招不降,要是親身前去招降,誰知道脫了身的陳野先會不會立即回附元廷門下。

“這個陳野先真是打得好算盤。”劉浩然不怒反笑道。

“他這是摸准了我軍的習慣,我軍一向以仁義聞名,獨誅韃虜而厚待民軍。陳野先是有名的民軍元帥,我們如果誅殺了他,其他不明真相的民軍元帥恐怕會有想法。”馮國用在旁邊補充道。

仁義,一直是定遠軍高舉的大旗,對大惡韃虜鐵血誅殺,卻對百姓仁義,開倉賑災,放還女子,種種善舉在大江南北一帶廣為傳頌,順帶着對民軍也寬厚,但凡投降的,只要不是死硬分子和血債累累的人,不管是原元廷民軍還是自結的民軍,都會得到定遠軍的善待,繆大亨、俞廷玉、鄧友德等人都是典型的例子,也因為如此,投奔定遠軍的民軍一撥接着一撥,新兵營總是滿員。而陳野先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他是元廷的民軍元帥,素有名望,又沒有什麼大惡,所以吃准了定遠不敢拿他開刀,才如此作態。

“從元還是從我,隨他去了。為一個陳野先壞了定遠軍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名聲不值得,再說了,現在江寧大局已定,一個陳野先是無法左右的,多他少他都無所謂。不過我們不能輕易就此放過。”劉浩然毫不介意地說道,嘴角卻閃過一道淡淡的冷笑。

“護軍說的是,我想陳野先就是被我們放出,也不敢輕易投靠元廷,因為如此一來,他的名聲盡壞。我想他一旦獲釋,定會暗地裡聯絡江寧元軍,伺機在背後給我們來上一刀,只要定遠軍倒下去了,他就是再回附元廷,就是有人非議,也不會在乎了。”馮國用接着分析道。

“護軍的意思是放他走?”汪廣洋猶豫着問道。

“放他走,不過我不會讓他輕易地得到元廷的信任。”劉浩然笑了一下說道,你陳野先敢擺我一道,我也能擺你一道。元廷蒙古人原本就對漢人和南人有戒心,陳兆先在方山擁兵數萬,蒙古人迫不得已依持他,但是並不代表就此信任他。既然陳野先亟不可待地回附元廷,我們怎麼不好好利用一二。

“護軍,據滁州李大人的通報,雖然滁和兩地今年豐收,但是負擔江南諸軍已經非常吃力。我也查閱了太平、寧國、廣德三路的情況,由於接連戰事,這三地的收成很不好,連當地百姓的就食都已經困難了。”陳野先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再如何操心是劉浩然等人的事情,負責民政這一塊的汪廣洋便提出他手頭上最緊要的事情。

聽完這些,劉浩然知道汪廣洋說得很委婉,其實簡單來說就是定遠軍快沒糧了。滁、和一帶是定遠軍的後方,但是受地域狹窄所限,出產不多,根本不夠數萬軍隊吃的。江南地區,新佔據的寧國、廣德兩路原本就多山地、丘陵,境內峰巒疊嶂,加上戰事剛剛平息,所以也不用指望有多少糧食剩餘出來。太平一路倒是富庶,不過它是戰事最頻繁的地區,更不用指望了。而且數萬定遠軍從渡江以來一直征戰不休,根本沒有時間進行軍屯,所以正值秋收時節,汪廣洋卻告訴劉浩然軍糧快不夠了。

“看來我們只能指望江寧了,軍中還有多少糧食?”劉浩然嘆了一口氣問道。江寧所在的集慶路雖然也是富庶之地,但是大部分糧食多被元軍徵集去了江寧,加上那裡原本就囤積了大量用於供給元軍水師等軍隊的糧草,所以劉浩然說要指望江寧了。

“還有三個月的餘糧。”

“這就是說我們必須要在三個月內攻佔江寧,還包括擊敗方山的陳野先。”劉浩然的話語中並不是很輕易,“我們必須加快進攻步伐,另外一方面,寧國、廣德、太平等地必須加快安撫百姓,恢復耕種,要不然明年又是麻煩事情。這些事情還要麻煩陶先生。”劉浩然拱手向陶安說道。

“這是我等份內之事,請護軍放心。”一直不做聲的陶安拱手回禮道。按照劉浩然的命令,寧國等地都是按照太平的慣例,改路為府,其餘不變,然後選派官吏進行治理。陶安在這一帶素有名望,跟各地的文人名士多有聯繫,對他們的才能知根知底,所以由他來推薦各府縣的官吏。

“護軍,朱亮祖和謝玉璽怎麼辦?”看到會議即將結束,胡大海連忙開口問道。

朱亮祖是元廷義兵元帥,而謝玉璽是寧國民軍長槍軍的元帥,在定遠軍攻略寧國時都是元軍的主力,第一戰在橫岡站朱亮祖和謝玉璽被俘。劉浩然覺得他倆雖然是敗將,但是喜他們作戰勇悍,於是讓他們繼續統領原部。誰知道他們剛得到糧草補充,立即調頭投回了元軍,結果在敬亭山一戰朱亮祖又被俘獲,謝玉璽敗逃。

劉浩然再一次釋放朱亮祖,準備以誠意招攬他。誰知道這小子又糾集了一票人馬跑到麻姑山,繼續打起元廷義兵的旗號,甚至趁定遠軍主力北上與元軍水師決戰,糾合了謝玉璽部,一舉攻陷了寧國路首府宣城。定遠軍在鴨母港大敗元軍水師後,自然不會放過他。劉浩然遣胡大海、葉升等人率兵重新奪回宣城,又一次俘獲了朱亮祖和謝玉璽。

“通甫,你看如何處理?”劉浩然知道,朱亮祖雖然累次叛離,但是其驍勇彪悍獲得不少定遠軍武將的讚賞,尤其是他被送到當塗,劉浩然叱問的時候,朱亮祖毫不示弱地答道:“生則儘力,死則死耳!”這份光棍氣勢倒也博得定遠軍中不少武夫們的一番讚許。而謝玉璽也是勇武過人,頗得定遠軍不少將領的欣賞。

“回護軍,我是武人不知書,只是知道三事,不濫殺人,不掠婦女,不焚毀廬舍。朱亮祖累戰累叛,謝玉璽累敗累戰,都是為元廷盡忠,這一點無可厚非,但是其攻陷宣城後縱長槍軍*擄掠,生靈塗炭,這一點,我認為不可恕。”胡大海恭敬地答道。

一旁的陶安立即接言道:“通甫將軍說的極是,謝玉璽勇悍善戰而不知勢,所為又多不法,護軍不能因其是一員猛將而恕其不法,寒寧國百姓之心。倒是朱亮祖,情有可原。”

劉浩然點點頭:“雖說千軍易得,一將難得,但是為得一將而失一路民心,我做不出來。謝玉璽明日行絞刑!朱亮祖雖不是主犯,但是也有縱容之罪,鞭二十,並請陶先生頌布其罪行,傳檄寧國路!”

八月的一個清晨,劉浩然、馮國用等人站在營寨大門前,禮送陳野先。定遠軍對陳野先算是仁至義盡,不但秋毫未傷,連同俘獲的隨身財物和數百衛隊統統歸還與他。

“陳將軍,請你以民族大業為重,召集舊部,策反元軍,早日救集慶百姓與水火之中。”劉浩然挽着陳野先手臂誠懇地說道。

陳野先的臉上閃過一道非常複雜的神情,然後非常勉強地笑了笑答道:“陳某一介粗鄙武夫,得護軍如此看重,真是惶恐。”

“只要是願意真心投身到驅逐韃虜大業中去,無論是誰,都是我的兄弟朋友。”劉浩然盯着陳野先的眼睛說道。

陳野先不敢對視劉浩然的目光,有點閃爍含糊地答道:“我一定不負護軍的重託。”說罷,便上馬和衛隊們離開的營寨。

看着遠去的陳野先一行人,旁邊的陶安突然開口道:“恐怕此人不會真心幫我們,他遲早還會歸附元廷韃虜。”

“陶先生說的是,不過在這個風雲變幻的時期,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力,也必須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劉浩然淡淡地說道。

“看來這個陳野先已經逃不出護軍的手心了。”陶安也笑着說道。

“陶先生,不是逃不出我的手心,而是他逃不出被歷史洪潮淘汰拋棄的命運。”劉浩然轉過頭來答道。在他轉頭的時候,不由地看到了懸掛在轅門的謝玉璽屍體。這位原元廷民軍元帥,因為在宣城犯下的罪行前一日被絞死,屍體被懸掛在轅門上示眾三日,而他的罪行更是被陶安用妙筆好好批判了一番,已經行檄各地。而朱亮祖被打了一頓鞭子之後,居然真心降了,因為他覺得定遠軍軍紀嚴明,賞罰分明,頗合他的心意。

看着謝玉璽隨風擺動的屍體,劉浩然昂起頭注視了一會,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英雄也罷,罪人也罷,在後人看來,或許就只是一場戲而已。”

說罷,便率先走回了營寨,只剩下謝玉璽的屍體在陽光孤獨地搖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