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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鳳四年元月一開春,陳友諒和趙普勝就迫不及待地率軍攻打安慶。他們已經佔據了安慶門戶小孤山,而且這座城池已經陷入孤立,所以他們急切地想佔領這個地處長江要衝的據點。在陳友諒和趙普勝看來,定遠軍已經佔據池州,要是他們晚動手,說不定安慶就被定遠軍搶了去。劉浩然跟人搶東西可是出了名的,高郵的張士誠這會都還在為當年的東南之事耿耿於懷呢。

趙普勝先攻東門,被余闕率死士打了下去。陳友諒於是就遣張定邊與趙普勝並攻東、西兩門,依然被余闕擊退。

陳友諒並不死心,下令在城外修柵欄,把整個安慶團團圍住,並傳令工匠日夜趕修飛樓。飛樓一成,陳軍就臨城亂射,城牆上的守軍幾乎不能直身。余闕遣部將率兵趁夜出城,摧毀陳軍柵欄飛樓,可惜架不住陳友諒人多勢眾,今夜壞了兩座飛樓,明日又起三座,而且日夜攻打,一天急過一天。

余闕軍紀嚴明,並與將士們同吃共住,凡有不遵軍紀或作戰不力皆斬。曾經有幾日因病不能任事,將士軍民們無不向天祈告,願以身相代,只求余闕早日康復。余闕聞得軍民一片心意,便強支病軀,巡視城防,將士頓時歡呼雀躍,士氣大漲。

一日迎戰,余闕又親臨前線,陳軍從飛樓箭如雨下,軍士們以盾牌為余闕遮擋,自己卻紛紛中箭。余闕怒斥道:“難道你們的命不是命嗎?何必為我遮擋?”但是將士們反而更捨身相遮,殺退陳軍。

不幾日,城中軍民疲憊不堪,城外又無一兵一卒援軍,懷寧尹陳巨濟悄悄言於余闕,向東邊的江南行省求援。余闕思量許久,拒絕了這一請求:“我為朝廷守安慶,劉浩然為安豐偽宋守江南,恐難相全。”只是囑咐學生李南琴收拾好自己的文卷,伺機東逃,並細細囑咐道:“我意與安慶城共存亡,只是幾十卷文章是我的一生心血,不忍埋沒。你可伺機歸江南。劉浩然重教興學,大力版行書籍,希望這些東西能在那裡找到一席之地。”李南琴含淚應承。

過了十幾日,陳友諒見城中疲乏,便決意發起總攻。他自率精兵攻西門,趙普勝攻東門,祝寇攻南門,三門並發,試圖一舉攻下安慶。情況緊急,尤其是西門,岌岌可危。余闕手持長戈,親臨西門,指揮作戰。陳軍在陳友諒的督戰下,一時緊過一時,余闕奮力殺敵,斬殺登城陳軍數十人,可惜身邊的將士越來越少,而他自己也身中十餘處傷。時近午時,安慶城陷,四處火起。余闕見事不可為,便舉劍自刎,屍體墜入清水塘中。其妻耶卜氏,子德生,女福童皆投井自盡。

城中軍民爭相登城血戰,皆呼:“願從余大人死,不願從賊苟生。”舉火*其家而死者數以千計,有名號的分別是萬戶李宗可、紀守仁、陳彬、金承宗,元帥府都事特穆布哈,萬戶府經歷段桂芳,千戶和碩布哈、新李、盧廷玉、葛延齡、丘巹、許元琰,奏差烏圖縵,百戶黃寅孫,安慶推官黃圖倫岱,經歷楊恆,知事余中,懷寧尹陳巨濟,計十八人。

二月初,李南琴費盡千辛萬苦趕到江寧,攜書投於劉浩然府中。劉浩然命書局刊行余闕文卷,並聘李南琴入江寧學堂。

二月初九日,劉浩然在江邊祭祀余闕,李善長、馮國用、陶安、朱升皆陪祭,李南琴以家屬身份謝禮。

禮畢之後,劉浩然嘆息道:“余闕老先生剛直峭拔,不以奴顏媚俗、夤緣以進為榮,又勇於為民請命,怒斥貪官污吏。安慶數載,不知活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可惜最後還是以身殉職。”

李南琴流淚對答道:“元廷曾欲召老師入翰林。可是老師說他一去安慶危矣,所以拒之不去。陳賊攻城日急,老師在間隙有暇之時,繼續注《周易》。他說城外陳賊相逼甚急,恐時日不多,故而希望完成這最後編著。老師還聚諸生彙集郡學會講,並命軍士們立門外旁聽,知尊君親上之義。”

說到這裡,李南琴已經泣不成聲,伏地大哭。而劉浩然等人也是淚流滿面,朱升不由感嘆道:“余先生為文又有氣魄,能達其所欲言。言詩體尚江左,高視鮑、謝、徐、庾以下不論也,篆隸亦古雅可傳,想不到還有如此古良將烈風。如此文武大才,元廷居然早不大用,讓他最後孤守獨城數載,真是令人嘆息!”

而劉浩然想的更多,回到城中,他請馮國用、李善長、陶安、朱升入府議事。

“諸位先生,我曾聞後漢光武帝鑒於前漢末年一些官僚、名士醉心利祿,依附王莽,於是就大力表彰氣節,對於王莽代漢時期隱居不仕的官僚、名士加以表彰、禮聘,表彰他們忠於漢室、不仕二姓的高風亮節,並頒布詔書,明告天下,廣泛尋訪隱居的學者,提拔淵博的儒士,如逢萌,周黨,王霸,嚴光等,史書雲‘光武側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車之所征賁,相望於岩中矣。’‘舉逸民天下歸心’。到後漢末年黨錮之禍時湧現了許多如李膺、陳蕃、范滂這樣蹈仁踐義、視死如歸、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剛烈士大夫。而後漢末年對高士的欣慕往往勝過王公貴族,也與這種對氣節的倡導不無有關。”

聽完劉浩然的一席話,朱升和陶安不由互相一覷,微微點頭,而馮國用和李善長各自低下頭去暗自磋磨。

“我知丞相的意思,正值國事動蕩、人心紛亂之際,這順應大義、忠君報國的氣節就尤為可貴。丞相要大力提倡這些,實屬難得。”陶安先開口道,說些模擬兩可的話。這裡的情況相當複雜,忠君報國,忠的是哪個君?元廷的官吏可以忠於大都的元帝,而江南行省就要忠於安豐那個小明王,這不符將來發展的要求。大家都忠君了,元廷的官吏將領個個都要與紅巾軍拚老命了,這仗怎麼打?忠於小明王,估計江南行省的軍民十停有九停只知劉丞相而不知小明王,這如何忠?所以在沒有弄清楚劉浩然真實用意前,陶安也不敢貿然發表意見。

“護軍在初建定遠營時就提出了驅逐韃虜、光復中華的宗旨,草創軍紀軍法時更提出了權利、責任和義務,現在這兩條也正在逐漸貫徹於江南律法當中。今日護軍因祭祀余闕老大人心有所感,莫非想提出新的氣節說法。”馮國用與劉浩然相知甚深,他隱約感覺到劉浩然想說什麼。

“我敬重余闕老大人,除了他的人品文章外,更敬重他願為安慶百姓盡心盡職,置個人生死於度外。”劉浩然沉吟一會開口道。“在祭祀他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義利之辯。”

對於劉浩然有點跳躍的思想,眾人都在努力地跟隨着。

“說句褻du的話,我此前一直不知道余闕老先生的文才,只是因為知道他忠貞不二,堅守孤城才得知了他的大名,進而了解他的才學。所以我突然冒出一個不敬的念頭,如果余闕放棄守安慶受召去了大都入翰林,那麼過了數十年,還有多少人能記住他的道德文章?畢竟史上像屈原、司馬遷、李白、杜甫、韓愈、蘇軾這樣的絕世大才少之又少,大部分文人不管做出了多少錦繡文章,最後都消失在史書之中,最多被偶爾順帶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