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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廠,北校場。

“這些是什麼人?”袁大海指着遠處那幾個被按在地上的漢子問錢恩。

錢恩道:“屬下不知,人是紀公公送來的,只說讓咱們練箭。”

“紀公公送來的?”

袁大海點了點頭,既是紀用送來的人,那就不必問是些什麼人了,只要知道他們應該死就行了。問得多了,徒增煩惱而已,活亦好,死亦好,與自己何干。

抬腳上前從桌上拿起一枝長滿倒鉤的箭,問錢恩:“這是什麼箭?”

“犬齒倒鉤箭!”

“犬齒倒鉤箭?”

袁大海一笑,將那箭放下,說道:“倒是名符其實得很,這些箭便是千歲賞給咱們黑旗的?”

“正是!”

錢恩又道:“紀公公說,這些箭都是當年黑旗箭隊所用的樣式,圖紙一直留着,兵仗局正在替咱們趕製,這幾枝只是拿來讓咱們試試效果的。”

“嗯,倒難為紀公公為咱們黑旗如此費心了,這箭名犬齒倒鉤,聽起來確是蠻威風的,卻不知效果如何?”

袁大海想了一下,示意錢恩:“找人射一枝給我看看。”

“是,百戶!”

錢恩揚手喝了一聲:“演犬齒倒鉤箭!”

頓時一騎飛出,張弓搭弦。

錢恩又朝遠處正在看押犯人的番子喝道:“放人!”

聽到命令,番子們立即從地上提起一人,解開其身上繩索,喝罵幾句,將其推了出去。

那漢子上身精光,只穿一條短褲,身上滿是傷痕,突然被番子推出,不知所以,待看到有一黑騎正張弓對着自己,不由肝膽欲裂,本能的拔腿便向遠處的大門跑去。

“告訴他,只要他能跑得出去,本統領就放了他!”

袁大海冷笑一聲,右手微抬。演犬齒倒鉤箭箭手見狀,大喝一聲“駕”拍馬便向那漢子跑去。

急促馬蹄聲中,那漢子不時回頭張望,眼神之中滿是恐懼。百步之外的大門如天堂與地獄般遙不可及。

“犬齒倒鉤箭!”

箭手大喝一聲,“嗖”的一聲,利箭如鬼魅般射向那漢子。

“撲哧”聲中,犬齒倒鉤穿入腹腔,頓時,血如泉涌。

“東廠鷹犬,我做鬼也饒不了你們!”咽氣前,漢子咬牙大喝。

聽了那惡毒的話語,袁大海微一搖頭:活着尚且不怕你,死了又能怎樣?

.........

箭手放緩馬速,奔到屍體前翻身下馬,試圖將那犬齒倒鉤箭拔出,但拔了數次,卻是不能出。

袁大海與錢恩等人過來察看,發現那箭頭因倒鉤甚多,已然與肉不可分,每拔之,便帶出一片血肉,內中創傷比尋常箭枝更厲,人若中此箭,根本無法活。

好毒!

側臉看了已被眼前情形嚇得蒼白一片的犯人,袁大海冷冷的吩咐道:“把那幾種箭也試一下吧。”

“鳳尾箭!”

“穿雲箭!”

“胡天射鵰箭!”

“......”

殺人利箭,利箭殺人。

人活時不知名,人死後亦不知名。

眼前的屍體如塵世間過客,匆匆一隙。

前世無怨,今世無仇,奈何要死在我的手中呢?

駐足,凝思,半響,揮手道:“把人埋了,坑挖得深些,不要讓荒地里的野狗把他們再刨出來。”

...............

“還請公公教我!”

“袁百戶應是有了主意,何必來問咱家。”

“事關千歲大計,也系屬下前程,屬下不敢妄為。”

“不敢妄為?”

紀用哈哈一笑:“你在南苑射殺周明時,可曾想過此乃妄為?”

袁大海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此一時,彼一時。”

“好一個此一時,彼一時!”

紀用正色道:“路是你自己走的,別人幫得了你一時,又能幫得了你一世?袁百戶,你想怎麼做是你的事情,如果每做一件事前,你都要思來想去,顧東顧西,那你與其他人又有什麼不同?你應該明白,你能有今日之地位,靠得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屬下只問公公一句,若屬下真行了那妄為之事,內廷諸公是保還是不保?”

“你說呢?”

紀用不置可否,卻笑了起來,負手向前方走去。

............

望着這個與自己有生死之交的好兄弟,袁大海有些猶豫,但終是開了口,沉聲道:“還記得當年在薩爾滸嗎?”

“從不敢忘!”痛苦的神情從錢恩臉上掠過。

“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我知道,你想重回薩爾滸。”

“是,我一直沒有忘記死去的弟兄們,我想去薩爾滸,哪怕是看一眼弟兄們的骸骨也好!但你知道,咱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也沒有用。在別人眼裡,我們只是一群螻蟻而已,那些人根本不會在乎我們這些螻蟻在想什麼,他們眼裡只有他們自己!哪怕就是再死上一百萬螻蟻,他們也不會為我們掉一滴淚!”袁大海有些激動。

“所以你不想再做螻蟻,而要做踩死螻蟻的那個人?”錢恩的目光閃爍着,像是要看透袁大海的內心一般。

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袁大海淡淡的說道:“或許吧,我只是不願自己的命運再被別人掌控。”

錢恩搖了搖頭:“你變了,變得我快認不出來你了,以前你從不會有這種想法,那時你說得最多的是攢夠錢,娶個媳婦,生幾個娃,讓你老袁家後繼有人。現在,你卻在想如何往上爬,為了達到你的目的,你不在乎死多少人,也不在乎死的是什麼人。”

聽了錢恩的話,袁大海長長的嘆了口氣,無奈道:“人是會變的...我要去做一件大事,這事成了,你我今後飛黃騰達,若敗,無葬身之地。”

錢恩笑了:“你是在問我願不願意隨你去死?”

“也許吧。”袁大海苦笑一聲,錢恩真的是太了解他了,在他面前,自己其實是不需要說太多廢話的。

“其實在薩爾滸時,我就應該死了。”

一滴淚水突然從錢恩的左眼滴落,看得袁大海也是心酸。

“如果你要去,我一定會隨你去,但是我希望,從今往後你不要再來問我願不願意,那樣我會以為你不再當我是兄弟。”錢恩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平淡如水,但看在袁大海眼裡,卻是那麼的值得依賴。

“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麼說。”

袁大海笑了,笑得很開心,笑聲過後,他突然轉過身,看向校場上的黑旗,揚聲喝令:“點黑旗!”

正在提調箭隊練箭的李慶聞令一愣,打馬過來問道:“百戶,去哪?”

袁大海冷冷看向西邊:“詔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