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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主位上的永寧王緩緩站直了身子,藍綉三爪紋龍袞長衫和墨黑的發被吹入的寒風帶得輕輕翻滾起來,燭光輝映間照出一張俊極無匹的臉,峰眉入鬢,眼如曜石,蕭疏豐峻,舉手投足中文風與武骨並存,眉目含笑,龍章鳳姿的睥睨之勢,明明手無利器,明明單槍匹馬,卻輕輕巧巧一個眼神,便有無盡威壓滾滾而來。

阜崇臨心神一凜,按在腰間寶劍上的手滲出一絲微汗。

是他一時忘形了,這個三弟簡直不像是正常人,文采武功皆屬一流,光看周身氣勢便知朝中第一高手這稱譽不假,若阜遠舟真的大逆不道地動手,他如何能全身以退?

不過,越是這樣,心頭怨恨就越深,他阜崇臨貴為皇后娣子,王室正統,卻上有出身卑賤卻身具開國定疆之風的大哥,下有文武雙全又蘊涵守國安邦之才的三弟,連父皇和文武百官最看好的也是他們,善妒的皇后不受寵,他夾在中間文不成武不就,皇位之爭里也被兩個黨派一再打壓。

怎麼能不恨?

怎麼能不恨!?

“喪家之犬,你倒也體面得很。

“不及二皇兄你衣冠楚楚。”

他們對視,重重陰影下,一個怨恨,一個不甘。

阜崇臨咬牙:“來請三弟跟為兄走刑部一趟,為兄當然要盛裝以待了。”

永寧王眸色一深,道:“恐怕遠舟不敢從命。”

阜崇臨冷笑:“三弟,你大逆不道勾結德妃妄圖弒父奪位,如今還打算負隅頑抗嗎?!”

“弒父奪位……好大的罪名,”阜遠舟勾了勾嘴角,笑意未達眼底,語氣倒誠懇得令人無可挑剔,“真不知是誰冤枉了遠舟,還望皇兄明察。”

“恐怕令三弟失望了,德妃身邊的太監已經招供,是你將毒藥帶入宮中交給你母妃,證據確鑿,你讓皇兄如何明察?”恭肅王狀似惋惜道。

太監?什麼太監?

阜遠舟心裡千思百慮,表面無奈一搖頭,“看來遠舟求錯人了,刑部是大皇兄掌管,二皇兄……似乎沒有話事權。”

一句話正踩痛處,阜崇臨雙眼裡戾氣一盛,刻意壓低的聲音依舊尖銳刺耳:“你以為到了刑部大皇兄會救你么?別太天真了三弟,帝王家無情,皇位比什麼都重要……”

阜遠舟才能蓋世,太子怎麼可能容忍有他的存在?

阜遠舟眼神微微晦暗。

恭肅王嗤笑,招手示意大內禁軍帶着鎖鏈將書房層層圍住,“罪臣阜遠舟,串通德妃毒害父皇,其罪當誅,若不速速就範,當場格殺勿論!”

四周,弓箭林立,寒光爍爍。

如此險境之下,阜遠舟卻猶如視若無物,淡淡道:“我要見父皇。”

“這恐怕由不得你了,三弟。”阜崇臨本就沒打算把他押到刑部聽審,所以鐵了心要逼他反抗,好光明正大地斬草除根。

阜遠舟的目光深了一層。

阜崇臨根本沒準備讓他活着走出永寧王府。

阜崇臨要他死……

警惕的恭肅王退出書房,不再多言,手一揮,勒令:“將寧王拿下!”

刀劍鏗鏘,禁軍和王府侍衛頃刻之間殺氣蔓延。

阜遠舟按住了腰間軟劍。

若全力一博……

“慢——”

劍拔弩張的時刻,一聲高喏夾雜着內力釘進兩方人馬之中。

眾人一愕,阜崇臨和阜遠舟下意識往院門口看去。

那裡,兩排銀衣鐵衛鎧甲冰冷,從層層禁軍中強硬劃開一條通道,開口喝止眾將士的赫然是皇太子身邊的近侍常安!

他制止了禁軍的蠢蠢欲動之後,側身而躬,恭敬地讓出身後那人。

冬尚未過,寒氣入骨,冷風飄搖。

一雙白帛面掐銀螭紋翹頭履踏在了有着些許積雪的地面上,然後映在人前的是同色的厚重雪狐裘,素緞作里,內罩着的白色朝服上簇擁着騰飛的四爪金龍,身姿挺拔的男子緩步而入,雙龍攥珠朝冠下,面色霜白,眸冷如寒星,唇豐而矯毅,湛然若神的容貌上遍布肅殺,不言不語已是森冽生威天驕不群,眼角朱紅淚痔一點,分明染出一分勾魅冷麗,被他注視的時候,卻只覺周身血腥瀰漫,不寒而慄。

當今皇太子,阜懷堯。

恭肅王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大皇兄。”看見阜懷堯的到來,阜遠舟的心情很複雜,說不出是該忐忑還是該鬆一口氣。

阜懷堯行事端肅,必不會眼睜睜任由阜崇臨將他萬箭射死,但是帝位之爭近在咫尺,就算落到他手裡也未必是好事。

尤其,這幾年阜懷堯一直對他很是疏遠……

年輕的太子掃了這個蕭疏豐峻的三弟一眼,前幾日夢中的情景自腦中一閃而過,讓他睫毛微動,飛快將視線移到了另一個弟弟身上。

“崇臨。”

冷漠威嚴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讓恭肅王不由自主地汗毛微立,抬頭時不期然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

明銳,凌厲,不動聲色。

哪怕他征戰沙場多年,這雙眼給他的壓迫亦從來不曾少過。

“大內禁軍守衛皇宮重地,是你可以隨意調動的么?”站定在院中,阜懷堯淡淡發問的對象卻不是阜遠舟。

阜崇臨一怔,辯解:“三弟加害父皇,臣弟是來抓捕……”

“在其位,謀其政,宗親府和邢部一直由本宮掌管,三弟一事也應由本宮處理,崇臨這般迫不及待地越權干涉,”風動略急,白衣霜冷的男子攏了攏狐裘,長目狹雍下,硃砂血紅,冷極魅極,驚心動魄,“是將本宮置於何地?”

口氣淺淡,字字千斤,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一切秘密,迫得阜崇臨猛地攥緊拳頭,垂眼道:“皇兄言重了,臣弟並無不敬之心,皇兄身居太子一位,日理萬機,臣弟只是想為您分擔一二。”

彷彿真的相信了這個弟弟的一片好心,阜懷堯將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道:“有這個心就行了,此等大事本宮還是親力親為的好,退下吧,崇臨。”

功虧一簣,阜崇臨不甘地應了一聲“是”。

阜遠舟一事應該會交給治理王室人員的宗親府處理,即使他有禁軍虎符,也干涉不了宗親府的事務。

沒有及時除掉阜遠舟,真是失策……

阜崇臨的面容隱沒在陰影里,半分怨毒滲出了瞳仁。

這個人永遠是這樣,以一己之威踩在眾人之上,好似生就該位及至尊。

阜懷堯看向從他出現開始就凝神戒備着的阜遠舟,淡淡道:“遠舟,是本宮親自請你去一趟宗親府,還是你自己走?”

那語氣,就像只是叫他去東宮一敘般簡單。

“臣弟有話……”

“要本宮請?”琥珀色的眼眸飛掠過來,端的是鐵血酷厲,冰冷徹骨。

想求見父皇的話全部堵在喉中,阜遠舟峰眉微皺,在腦中斟酌一遍利害關係,才道:“不敢勞煩皇兄。”

“那就跟上。”阜懷堯也不多說什麼,旋身便走。

一見這情景,阜崇臨急了:“三弟武功高強,如今抓拿他卻不加鐐銬,豈不等於放虎歸山?請皇兄三思!”

阜懷堯頭也不回,“遠舟,鐐銬於你何用?”

阜遠舟心思一轉,坦然道:“視之無物。”

阜崇臨臉色一下子難看至極,只能眼看着一白一藍兩個身影離開永寧王府。

他心頭也是疑惑重重,阜懷堯到底是什麼態度?

若是想拉一個盟友,為何不讓阜遠舟去見皇帝澄清德妃下毒一事?若是想排除異己,又為什麼不和他聯手,反而隱隱有維護阜遠舟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