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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城門大開的時候,阜遠舟一行人打扮成江湖人走進了嚴輿。

作為一個兩州連接的交通中轉樞紐,這個地方無疑是蛇龍混雜的,他們的到來還算不怎麼醒目。

和之前的匆匆趕路不同,這次阜遠舟早就提前跟甄偵指明了要個穩妥的落腳點,後者便尋了個巨門外門影衛的據點——是一家醫館,背後有個環境清幽的小院子,能住不少人。

進城之後,阜遠舟便讓所有人都入住進去,還讓負責那醫館的影衛給他們安排個身份,大有常住下去的意思。

期間甄偵收到了天儀帝的親筆傳信,說是已經派了一批精銳的人手來援助他們入榆次山脈,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能單單他們十一個人去冒險。

甄偵看罷之後,將書信轉交給了永寧王的時候,他明顯地注意到這位殿下在見到那熟悉字跡時流露出來的刻骨思念。

咫尺天涯,和天各一方,誰能說得清哪個比哪個更殘忍呢?

他忽然在想,遠在京城皇宮裡的那個總是面冷鐵血一人獨扛着江山的男子,會不會也會露出寂寞到了骨子裡的表情。

阜遠舟將信細細看了幾遍,才道:“把全部人都叫過來吧。”

……

千里之外,皇宮。

阜懷堯本在閉目養神並且聽子鸕彙報嚴輿那邊的事情,但是剛聽到第一句話,他就猛地睜開了眼,“你再說一遍!”

天儀帝的語氣從來都是不緊不慢的,這一下猛地急促起來,嚇得子鸕幾乎就是腳下一軟,“回、回稟陛下,寧王殿下已經和子規大人、連元帥、蘇大人、秦太醫、宮公子以及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進了榆次山脈了。”

阜懷堯穩住驟亂的心神,“影衛呢?那批影衛怎麼還沒到?!”

子鸕慚愧道:“影衛趕到的時候,殿下已經走了兩天了。”

基本上沒有追上去的可能了……

聞言,饒是冷靜如阜懷堯也禁不住有種失重的眩暈感。

七個人,去闖天下人都聞之色變的榆次山脈……

他甚至想都不敢想會出現什麼意外!

自然天險,本就不是人力之強就能征服的!!

當日阜遠舟要求去一趟嚴輿的時候,他雖然極力想阻止,但是對方身邊帶着十個人,都算是出色之人,他勉強答應,轉身就準備支援的人,但是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揮退子鸕,阜懷堯近乎脫力地坐在空大的龍椅上,眼底血絲瀰漫,儘是不堪的疲憊。

他只求那個孩子能夠平平安安一生安穩,阜遠舟明明說愛他,為什麼就不能應他所願?!

……

京城,白馬寺,香火鼎盛,煙火繚繚。

這是京城中最有名的寺廟,也是玉衡佛教之後威望最高的寺廟,廟中的菩善大師兼愛眾生,佛法高深,乃是一代聖僧,為萬人所稱道。

有對年輕的男女一同來祈福,保佑姻緣也保佑家人安康,在拜地藏王菩薩的時候,他們看到旁邊的蒲團上跪着一個白衣如霜的年輕男子,身形高瘦而脊樑筆直,一看便是意志堅定之人,一頭濃黑的發僅用綉着銀色紋路的髮帶綁成一束,軟軟垂在背上,卻讓他的背影看起來並不寬厚,隱隱有點單薄的感覺。

從這對男女進地藏王所在的大殿開始,到他們祈福結束了,這個白衣男子還一直閉着眼低聲誦念着佛經,那少女好奇地去看了一眼,眼前猛地驚艷了一下。

這個男子眉目冷麗,眼角卻有淚痣殷紅,平白勾了一分冰魅,一雙狹長的眼睛睫羽深長,臉部輪廓曲線極美,貴氣優雅,只是那少女卻覺得他……她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沒辦法去形容那種感覺,只是覺得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的男子似乎經歷了很漫長很漫長的旅途,眼角眉梢都帶着深深的秋夜更深露重的倦意,又好似從骨子裡在刻骨銘心地惦記着什麼人,天天想月月想年年想,想得多了就累了,越累越是想念,念着念着,近乎無望。

怎麼會有這樣子的人呢?明明這麼年輕,卻像是她在家裡附近經常看到的沒有老伴子女而獨居的蹣跚老人一樣,背負着生活的重擔,即使腰彎的不能再彎了,也要盡全力綳直起來,可憐又可敬。

少女漫不着邊際地想着,被身邊的少年拉了拉,她連忙回神,跟着少年離開了地藏王大殿.

但是出門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回了一下頭,看着那個在逆光中顯得更加單薄的男子,禁不住猜想,他是在為誰祈福念經呢?

他這麼虔誠,那麼被祝福的那個人一定會平安喜樂一世吧……

……

嚴輿,榆次山脈。

這條山脈從嶺山到大煌山,共有十七座深山組成,綿延一千餘里,作為一道天險硬生生將賀州和覃懷分割開來。

現在阜遠舟他們一行七人就在榆次山脈的第二座——蓮華山中。

這座山名字是取得十分動人,可惜那些重重危險也十分的“凍人”。

阜遠舟從行囊里拿出一件厚厚的大衣遞給因為沒有深厚內功而穿的最多的秦儀,望了望前方的高度,道:“原地休息一會兒吧。”

蓮華山是十七座深山中海拔最高的一座,所以越到高處,氣候就越冷,尤其是到了頂峰的時候,冬天暴風雪肆虐那是常見的事情,即使外面是炎炎夏日,這裡都能時常下雪,氣候詭異也是榆次山脈可怕的原因之一。

照舊背着一卷畫軸帶着一個酒壺的蘇日暮拍了拍身上零零星星的雪花,打開壺蓋喝了一口酒之後遞給身邊的甄偵,對阜遠舟道:“子諍,現在還早,下面的地形需要探查一下,我和甄偵去,你合一下眼。”

阜遠舟搖頭,“我不累,我去比較快。”

蘇日暮齜牙:“昨晚你丫的守夜守了一整晚,怎麼會不累?”

昨天是在蓮華山半山腰上過夜的,那裡山洞極多,盛產一種變異的速度極快的毒蛇,饒是暗殺術極好擅長潛伏和反潛伏的甄偵也險些中了招,所以最後阜遠舟直接守了一夜,蘇日暮想要代替他,但是被他幾句話就給忽悠去睡覺了。

連晉和宮清都看了他一眼。

他們是一群人中唯一不知道蘇日暮會武功的人,只當阜遠舟是因為他擅長機關術而帶他來的——不過走了幾天,他們倒是察覺不對了,畢竟雖說阜遠舟和甄偵都很照顧他,哪有哪個書生能夠跟上他們的行進速度甚至比他們中的好幾個人都要輕鬆上一些的?

只是蘇日暮的具體情況,這就真的不好斷估了。

不過到了這個地方,蘇日暮也沒真心隱瞞的意思,但是敵人不明,還是保留一些後招的好,再說,急用的時候自然用得上,何必現在交底呢?

阜遠舟被蘇日暮瞪了一會兒,才鬆了口,“好吧,你和甄偵去看看,小心一點。”

習慣了在塞外到處遷徙扎帳的丁思思已經和老江湖的宮清一起清理了一塊積雪少背風的地方,鋪上毛毯子,丁思思道:“公子,你先坐着休息一下吧,在榆次山脈,我們是急不來的。”

秦儀涼涼道了一句:“如果現在不好好休息,尊……殿下你恐怕待會兒不會有力氣去翻越這座蓮華山的。”

連晉看看秦儀丁思思兩人,不着痕迹耳朵又收回了視線,看向那個藍衣俊顏的男子,也幫腔道:“三爺,出門的時候爺是千叮嚀萬囑咐,叫我要好好照顧你,你總不能讓我為難吧?”

阜遠舟不是不知道這個理由,他們幾人催促,又搬出了阜懷堯這座大山的名頭,他很是無奈的點點頭,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累了,便道:”“我休息便是了,你們也各自坐下來吧,他們去探查恐怕沒那麼快回來,你們也要保持足夠的體力,看樣子,那些虎人應該不會在蓮華山這個地方。”

畢竟這裡實在太冷了,物資又不算十分豐盛,如果要在這裡建造一個大型的工事,消耗未免太大了。

不過這個地方,也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訓練之地……

……

京城,白馬寺。

拜地藏王菩薩的大殿里,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老僧人踏步進去,走向那個白衣如霜的年輕男子,然後道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入遠劫來,已度,當度,未度。此皆是地藏菩薩。貧僧記得,阜施主不是篤信鬼神之人。”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沒有非議,也無唯諾,真正出塵之人!

阜懷堯終於停下了低聲的誦念,淡淡道:“朕不信鬼神,但是朕信因果。”

所謂孽障輪迴,報應不爽,皆是因果。

有因——方有果。

“阿彌陀佛——”菩善大師又道了一聲佛號,似乎這樣念下去,就能替這個踏着萬人屍骨登基上位的帝王積累一分功德,“阜施主決策造福萬民,功在千秋,因果輪迴,自有定數。”

阜懷堯望着擺在眼前厚厚的《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眼底微起波瀾,“是功是過,自有後人評說,朕護着這萬里河山是責任,不求功德……朕要求的,不過一人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