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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中年人模樣的漢子,看起來憨實厚道的,但是雙眼精光四射,看得出是屬高手之流,但是面上表情卻是不太自然。

他所用的鏈子也和阮鳴毓的有所不同,要更粗大、更粗糙一些。

蘇日暮立刻“咦”了一聲,微微坐直了一些身體,“是你啊……”

這個人他見過,就在第一次認識甄偵的時候,在他那個風吹就倒的茅草屋前面,那時候就是這個中年漢子帶人說邀請他給他家主子效力,被蘇日暮插科打諢戲弄一番之後心懷不滿地走了,順帶留下一堆殺手作為禮物。

話說這個人既然出現在這裡,豈不是意味着當時找他的意思是要他加入宿天門?

聯想到這個可能性,蘇日暮瞬間驚悚了。

碧犀已經趁機退回到側邊,笑看着眼前的一幕,絲毫沒有自己剛剛逃脫一場生死的驚懼感。

阜遠舟卻也是認識這個人的,不過他認識的方向和蘇日暮不一樣,瞥了一眼蘇日暮之後才重新看向那個中年漢子,頷首淺笑道:“劉全,沒想到你還沒死。”

被他稱作是劉全的中年男子眼神陰鬱了一分,“的確很久不見了,寧王殿下。”

被阜遠舟這麼一提,阜懷堯立刻也想到了這個人是誰了,“二弟身邊有個第一高手名喚劉全,那個人就是你?”

他是一直知道有這麼個人,但是從來沒有見過,倒是這些年帝位之爭的時候寧王黨和肅王黨明裡暗裡交鋒無數,見過兩方得力大將的機會倒是不少,而且劉全是罪臣之後,父輩因謀反而落得株連終身為奴的下場,被阜崇臨重用之後雖是忠心耿耿,但是因為是戴罪之身所以從來不入皇宮的,常年待在宮裡的阜懷堯沒有見過他也不奇怪。

劉全的目光緩緩移到了他身上,然後伸手摘下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不過二十七八歲模樣的年輕男人的臉,英俊的輪廓上帶着藏不住的戾氣,他看着阜懷堯,恨意慢慢溢了出來,“沒錯,正是我。”

阜懷堯審視了片刻,“你加入了宿天門?”

劉全慘淡一笑,“劉全此生只會忠於一個主子,便是肅王殿下。”

“所以你站在這裡,是準備為肅王報仇?”阜懷堯輕描淡寫地問道,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對方尋仇的對象是自己。

劉全慢慢將那銀色的細鏈子拖回來,一圈一圈地收攏,“主子逝世之後,劉全本該追隨而去,奈何劉全心知主子定然不願就此瞑目,才苟活至今,只為能圓主子心愿,方能安心跟着主子上黃泉下碧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音調雖然沒有變低,語氣卻很輕,像是唯恐驚動了在空氣中浮動的怨魂,眼神卻是溫柔的,柔和和恨意纏繞在一起,摻雜着卑微和絕望,扭曲成違和的情感。

阜懷堯淡漠地看着他,“二弟想要什麼,你都替他做?”

劉全答得理所當然,“主子想要的,劉全怎麼能不為他儘力?”

也許他這一生都不曾得到過對方的一份真心的感情,但是這個當年將他從深淵裡拉出來的孩子,被他當做是自己親生弟弟一樣疼愛的孩子,已經成為他此生唯一想要注視着的人。

可是……阜懷堯毀了他眼裡唯一的希望。

阜崇臨死了,他的一切都死了。

“你想殺朕?”阜懷堯繼續問。

劉全承認得毫不避諱,“想。”

“很多人都想殺了朕,”阜懷堯用一種冷漠的語氣如是說,“但是朕直到今天還活着。”

“無論有幾分把握,”劉全手裡的銀鏈子已經收到了尾部的位置了,“錯過了今天,我就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失敗也好,成功也罷,他終歸已經儘力了……也能不帶愧疚地去見阜崇臨了。

阜遠舟卻是雙手輕按扶手,站了起來,“有本王在,你覺得你有幾分把握?”

劉全似乎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寧王殿下以前雖說不是和主子同聲共氣,至少也是和太子……陛下同為敵手的,如今天下盡知當朝天子寵信於你,劉全得知此事,委實覺得驚訝萬分,神才永寧王的氣度……果然無人能及。”

他的話說的婉轉,裡面的意思卻是毫不客氣,大有諷刺阜遠舟是牆頭草兩邊倒、見風使舵的含義。

阜遠舟沒有半分介意的意思,手指輕輕地撫弄着腰間的琅琊,微笑,溫良如風,“世人都說本王是皇兄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劍,你要不要試試?”

對方的殺意逼面而來,洶湧狠戾,激得劉全瞳孔微縮。

他不是不知道這個傳聞,但是他一直覺得永寧王不過是和天儀帝虛以委蛇,就像是這次銘蘿庄之約必定兇險無比,阜遠舟卻將一朝天子帶來這裡,這不是想要阜懷堯來個有去無回是什麼?——當然,劉全並不知道偽蠱王和踅目蠱的事情,但是他這般心思倒是沒有什麼說不通的地方。

可是阜遠舟這廂雖然笑得自然,瞳孔里卻是真正動了殺機,劉全一下子也拿不住主意,手心微微發汗了。

他加入宿天門的確是想報仇,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和皇朝第一高手對上,這等沒有任何意義的犧牲行為實在不值得。

可是阜遠舟卻是忽然道:“二皇兄最後是和本王一起困在啟祿殿的偏殿里的。”

劉全一愣,“什麼?”

阜遠舟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着他,“難道你一直不知道,是本王逼得二皇兄點了火藥想要同歸於盡,反而將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嗎?”

劉全愕然,猛地去看江亭幽,是這個人告訴他阜崇臨和打算和阜懷堯同歸於盡,結果他死了,天儀帝卻活得好好的,所以偽蠱王一事之後,前去試探的人除了宿天門的之外,還有他前仆後繼派去的無數殺手,“江先生你……!”

“噗嗤——”

他的話的尾音和一聲皮肉被拉扯的聲音交疊在了一起,在安靜的正廳里傳進人耳里,顯得很清晰。

江亭幽臉上的笑意不變,“如果江某告訴你,肅王殿下是寧王殿下弄死的,又有什麼差距呢?”

碧犀黑玉面具下的眼睛彎了彎,“差距就是他會直接去和阜教主拚命,宿天門少了個差遣的人手,沒法兒讓鳴毓這麼順利地找到陛下。”

宿天門這邊不是沒有天儀帝的畫像,只是畫像終究還是和真人有差距的,武林大會那天是劉全一下子認出了阜懷堯,阮鳴毓才早早地就跑去下了踅目蠱。

倒不是阜遠舟這個標誌物不明顯,不過總有個萬一,錯了的話,可是沒有第二個機會的。

可惜劉全已經聽不清這些話了,他甚至來不及想什麼,眼裡的光芒就已經盡數渙散,化作無形的塵埃。

阜遠舟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甚至都沒有動用琅琊,只隨意拔了一把隨行魔教弟子的劍,隔着一臂距離送進了他的胸膛,給予了他的致命一擊。

劉全的存在對於阜懷堯來說就是一個威脅,他怎麼會容忍有這麼一個威脅存在於世呢?

阜遠舟的舉動並不出人意料,但是他的身形太快了,快到連一向能和他斗個旗鼓相當的蘇日暮都微微睜大了眼,眼裡帶着驚奇和疑惑。

阜懷堯面上倒是沒有什麼動靜,叫人猜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手腕一動,拔出了劍,阜遠舟隨手將它朝後拋去,穩穩歸鞘,他的目光掃向雖然面帶笑意但是身形警戒的碧犀,凌厲之氣漸漸蔓延開來,“本王雖然是晚輩,但也不是來給貴門門主當樂子的,門主若是看夠了,不如就請他出來一談?”

對方的氣勢太過可怕,碧犀儘力在他的氣場下維持原本的神色,但是額頭上已經滲出汗來,他的聲音倒還算平穩,“阜教主此言言重了,門主自然是沒有這個意思的。”

阜懷堯彎了彎唇,也看不出是不是信了,語氣輕柔,周身內力卻是猛然暴漲起來,“本王是有求於門主,卻也不是輕易相與之輩。”

碧犀一下子沒頂住,後退一步,嘴角已經流出血來,他按捺着沸騰混亂的內息,終是說了實話,“阜教主,並非碧犀拖延時間,只是門主久久不來,碧犀也是疑惑萬分。”

他的門主做事從來不需要知會他人,本來他以為今天的銘蘿庄之約對方會有所布置,但是除了把阜懷堯的兩個敵人拎出來晃晃之外,碧犀就再不知道其他了。

他甚至懷疑那張請帖是不是門主一時興起寫下來的,畢竟剎魂魔教教主的心上人的解藥在他們手上,白來一趟的那種表情……門主定是很喜歡。

碧犀將心裡所想都在眼中表現了出來,無辜地和阜遠舟對視。

阜遠舟輕微地蹙了蹙眉,目光又移向了好似事不關己的江亭幽。

江亭幽果然很是隨意,“江某也不過是個跑腿的,怎麼會知道上頭的事情呢?”

范行知有些沉不住氣了,眼神四處游移,他都在懷疑宿天門門主究竟會不會見他了。

整個正廳的氣氛都變得古怪起來,外頭陽光正好,但是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好像有一種寒意從心頭處慢慢升騰起來。

就好像……有人在暗中靜靜地窺視着他們。

蘇日暮也察覺出了不對勁,一下子站了起來,還沒等他多有動作,阜遠舟腰間的琅琊已經出鞘,劍風劃破空氣,猝不及防地削向碧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