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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芙想是得了消息,早早在宮外迎候,見我同來,吃驚不小,愣一愣,淺笑道:“姐姐可大好了?寶兒病着也不能去探姐姐。”

我剛要出聲,保元接口問道:“寶兒昨日看着,精神已然是好些了,怎麼今日……”

月芙忙回道:“皇上別急,寶兒近日身上利索些,便習了些新詩,想着說給父皇聽聽。”

“喔,原來如此。”保元此刻那一直緊擰的眉頭方才鬆開,向我舒心地笑了笑。

我方欲微笑回應,卻見保元自顧開心地喚着:“寶兒!寶兒!”快步入了內殿。

我楞在當下,心下難過起來,畢竟孩子在他心裡是最重要的。可惜,我的孩子……

沈月芙伸手來扶我,我含笑婉拒,讓她前面引路。

她看上去消瘦許多,原本纖瘦的身形看上去更加單薄。畢竟為人娘親,孩子病了,難免日夜憂心,食不知味夜不安枕的。

如今看到她為孩子這樣操勞,心中竟然羨慕不已,畢竟能有一個孩子可以付出,也是幸福的!唉……

輕嘆着進了內殿,只見保元與玄寶正玩的開心。玄寶看上去比先前瘦弱了不少,只是這會兒看着精神倒是好的。

見我進來,玄寶乖巧地跑過來問安。他想是久未見我,或也知我失子之事,竟似個小大人般拉着我說了好些個逗趣的話,哄我開心。

看着這個懂事的孩子,我對他越發的疼愛憐惜起來。圍着玄寶,這日在聽風軒中便一直駐足到了晚膳用畢。

待到吃茶時,沈月芙突然跪稟請旨,欲親往會真觀中為玄寶齋戒祈福。

保元不允,道觀齋戒祈福最少也逾半月,而今玄寶尚在病中,無論如何她做娘親的也不能不在身邊。

可向來溫婉順從的沈月芙卻執拗起來,百般懇求,定要前往。

我聽着亦覺得不妥,但見沈月芙此時淚痕滿面,苦苦哀求,心中生了憐憫之意,便出言道:“沈妹妹眼下確實不便前往觀中齋戒祈福,不若由蕊兒代勞,前往會真觀中齋戒祈福一月。”

保元道:“你大病初癒,不可。”

我主意已定,進言勸道:“請皇上恩准蕊兒所請,此番前去會真觀,一來是為玄寶祈福保平安;二來亦是為我孩兒超度盡些心力;三來宮中數月以來多不清寧,齋戒祈福為皇上分憂,論理也應由我這個后妃之首前往。還請皇上不要阻攔……”保元見我堅持,最終也只好允了。

次日,我便沐浴更衣入會真觀為玄寶祈福消災。

自經了那次生死之劫,當藥石無靈,凡間醫官亦束手無策之時,我便愈加相信向上天祈福,求神靈消災之說。加之我自己的經歷,更讓我深信冥冥之中定有主宰,只是那萬般因果,臨到眼前卻也是半點不由人的,只能盡心力,聽天命罷了!

如此閉關齋戒誦經祈福一月,只盼着亡者早登極樂,生者安樂易養,平安吉祥。

然而,時至四月,玄寶的病突然危重起來,連那屢屢見效的鐵扇符亦開始無效,凌軒、離洛用盡了各種方法,也不見好轉,太醫院已是亂成一團。

我亦為那孩子日日懸心,這日忽想起韓保貞之胞弟韓保升曾奉詔以唐本草為藍本,參考多種本草文獻,進行參校、增補、注釋、修訂工作,編成《蜀雹廣英公本草》。想來此人雖不在太醫院供職,卻深通藥理,不若召他來問問,許會有些收穫。

隨即,便提議保元詔其入宮同醫官會診,希望對玄寶病症多少有些幫助。

韓保升奉詔入聽風軒看診,每日在書庫中查遍醫藥典籍,然而事與願違,卻怎麼也不能斷出玄寶病症。

眼見着玄寶日漸虛弱,越發的形消骨瘦,保元的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時而暴躁時而憂戚,我看在眼裡痛在心底。

轉眼就到了五月初五,天氣開始暑熱難當。而玄寶又再次高燒不退,人也漸漸的昏迷不醒。

為了讓保元能夠安心休息片刻,我幾乎日日都要到聽風軒去,到了後來,不得不親自指揮宮女用溫水遍拭玄寶身體幫助孩子降溫。

看在被高燒折磨得不時抽搐驚覺的孩子,我的心也酸楚的厲害。

沈月芙幾乎日不眠不休的守在玄寶身邊,無論誰勸她都不肯離開。

每當玄寶高燒起來,她便會一直一直地跪在佛菩薩像前拜懺、念佛,直到孩子的體溫降下去。

然而,天不從人願。熬到第十日,太醫們亦終究無力回天,剛滿七齡的玄寶便這般歿了。

那日,聽風軒內凄風苦雨。沈月芙死死地抱了玄寶不肯撒手,最後牙關緊閉,昏死過去。

保元自玄寶病危後,便成日的守在孩子身邊,出事之前更是整整守了一夜。而今再受此重創,眼中布滿血絲,淚已乾結,跪坐在玄寶床前,口中只不停的喚着:“皇兒,皇兒!”聽風軒內,內監宮女更是哭作一團。

太后來探,方走到門口便因悲痛不支,又只得再送回清和宮中去了。

我心痛不已,陪了保元守在玄寶靈前,強忍悲傷垂淚勸慰。

他忽而直挺挺的立起身來,仰天道:“難道是天在懲罰朕嘛,若有因果報應為何不報在朕地身上,要屢屢奪走朕的皇兒,朕不服,不服!!”

只見他身形不穩搖搖欲墜,我摻扶不及,看着他跌跪倒在床邊,捶胸頓足失聲痛哭起來:“寶兒,寶兒!我的寶兒。他才七歲,他才七歲!”

眼中的淚如同斷了絲的珠子滾落下來,我能體會他心中的哀傷痛苦,莫說這傾注了七載時光養育的玄寶,就是我那還未及見上一面的亡兒,也足以要了我這為娘的命呀!

俯下身子,將他牢牢抱在懷中,哽咽着勸慰:“哭吧,哭出來就沒事了……”他的身子抖得那樣厲害,我撫着他的背,無言垂淚。

保元悲悼,按照唐朝德宗皇子李評的先例,追封玄寶遂王,追贈青州大都督,葬儀按照王爵之儀營葬。

沈月芙因着玄寶不幸夭折,數次哭到昏厥,最後強撐着送完玄寶,便一病不起。

她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昏迷中不住地說著胡話,而清醒時亦是萬念俱灰,日光獃滯。

念着我們同是喪子之痛,故而常過聽風軒去探望,然而她每見到我便會驚懼莫名,有時又會拉着我胡言亂語,不住地說她對不住我,一切皆是報應。

六月間,她漸漸能控制住情緒,而人卻憔悴得好似一片風中的落葉。再到後來,她竟向保元請旨入觀,欲出家修行。

保元見她如此,傷心未允,只好言勸慰着要她不要胡思亂想,然月芙竟斷髮明志,執意出家。

最終,眾人因拗不過她,亦怕她再作出更激烈的事來,便准了她入會真觀帶髮修行。

六月十六日,沈月芙離宮出家,為亡子帶髮修行。月芙臨走前一晚,特來長春殿中我道別,更長跪向我謝罪,只道自己悔不當初,一念貪執對我不住,還道願用餘生歲月來洗清今生的罪孽。

我只道她為當初邀寵之事欺瞞於我,忙出言寬慰道我已放下許久。然她卻更加難過,久久地伏在我足下,請我原諒。見她如此,我心下痛楚,卻不願再追究她話中的深義。

舉目四望,六月繁花如織的日子,這大蜀國的皇宮裡卻是這樣凄清苦楚。

仙如死了,月芙出家了,原本那些吵吵嚷嚷卻還算熱鬧的日子突然間就這樣凄涼寂寞起來。

保元依然沉浸於喪子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常常茶飯不思,形銷骨瘦下去,那些傷痛的刻骨記憶清晰真切,毫無掩飾地將他擊倒在地。

六月寂靜的深夜裡,重光殿中燈燭常常夜夜通明,我不敢喚宮人熄燈,害怕無盡的黑暗會將這個男人最終摧垮。

他如今總少不得人在面前,偶然我離開他去做別的事情,他便會焦急的四下尋找我,看着他無助驚惶的眼神,脆弱得讓我如同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如果說我的流產讓他痛不欲生,那麼玄寶的死便象轟塌的巨響般震碎了他許多的志向和希望。

而今的他執於一念之間,常常慨嘆着生之短暫,苦痛長存。

聽風軒如今已成了宮中的傷心之地,原本與沈月芙共居的王修涓、周修容兩嬪亦遷往棲霞閣中居住。只是玄寶的寢殿,保元下令按原樣保存。

近來,我常會聽到梁守珍稟報,保元常會在獨居的日子,在深夜裡獨自己一人去到聽風軒中,坐在玄寶寢殿里默默垂淚。

我不知道要怎麼去勸慰他,也許這樣的時候,讓孩子們陪着他會好一些。所以我常喚玄喆去伴駕,而靜宜也總是讓鳳儀前往重光殿請安。

漸漸地,保元也開始振作精神,處理朝政。只是精神,終究大不如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