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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保元仍未回宮,我放心不下,要茗兒去請靜宜來我寢殿,可茗兒卻遲遲不肯動身,逼問之下方知,我病這月余,宮中突發疫症,後宮之中累有妃嬪染病。

靜宜亦因染病,現遷至寧心院中靜養去了。

難怪她都沒來看我,原來是病了。

聽聞靜宜染病,我急着想去探望,可被知秋、茗兒和曾公公一干人等跪堵在了門口,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得讓他們去請凌軒過來。

約摸半個時辰,凌軒方到。看着他滿面倦容,心想宮中這次疫情定是嚴重。

“凌太醫,不知昭儀娘娘病況如何?”我顧不得寒喧,忙追問靜宜病況。

“回娘娘,昭儀娘娘已漸康復,不日便可回長春殿了。”

聽聞靜宜大好,我略略鬆了口氣,又道:“不知為何宮中會忽起疫症?”

“這個臣下還未查到原因,只是這次疫症來得極凶,短短數日便在宮室內傳開……不過眼下已找到對治的方法,算是控制住了。”

“喔,那就好。”我舒了口氣。

“只是,三皇子……”凌軒欲言又止。

“玄寶怎麼了?”

“娘娘,數日前便聽聞三皇子玄寶感染了疫症。”茗兒在旁接口道。

“凌太醫,那三皇子現下病況如何?”

凌軒面容凝重,沉聲稟道:“三皇子自幼體弱,而這次所感疫症病勢又凶又急,現下高熱雖退,可病情反反覆復,百葯無效。”

“啊,怎會這樣?”我大驚失色,急道:“那,那……對了,上次玄寶突然患病,離洛不是立時診治了……”

“離先生這幾日都與微臣同在聽風軒,太醫院數次會診均不能斷出病因。”凌軒搖頭嘆道。

離洛也不成嗎?難怪,難怪保元出宮去了,莫不是為了玄寶的病?

“凌太醫,皇上出宮,可是為了三皇子的病?”

“據微臣所知,皇上出宮確實是為了三皇子的病,似乎是到龍居寺去了。”

保元去了龍居寺,可現在時值冬日,山中雪天路滑,他千萬不能出事呀!心下越是擔憂,便越是胡亂猜想,只覺得頭痛欲裂。

知秋見我面色不好,忙與茗兒連哄帶勸將我扶到床上躺下,又燒了安息香讓我寧神。

半夢半醒間,忽覺有人握了我的手,掙扎着睜開眼,對上的卻是保元憂心忡忡的雙眸。

“孟郎……”我低低的喚他。

“蕊兒,你醒了。”他的聲音那樣低沉,全然沒有了往昔的清朗音色。

他俯向下身子,將我抱在懷中,“蕊兒,你總算清醒過來了,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竟哽咽着說不下去。

“孟郎,我好了,你別擔心,你看,我真的好了。”撫着這個雙肩輕顫的男人,我心酸得厲害,這些日子他承受了太多。

“蕊兒,寶兒病了,病得很重。”保元的聲音聽上去那樣的無助,好像一把利劍刺進了我的心。

“沒事的,沒事的,孟郎。小孩子生病,病勢來得凶,可好得也快,凌軒和離洛醫術都很高明,一定會沒事的。”也許是因為自己才剛失去了孩子,我對那個別人的孩子竟然多出了那樣多的憐惜。

“可是,唉……”保元坐直身子,向我道:“蕊兒,你是沒有看到寶兒現在的樣子,我,真的擔心……自從染病以來,病情便是時好時壞。玄寶是七星子,打小身子骨就弱,如今這麼來來去去的高熱,把個原本活蹦亂跳的孩子折騰得奄奄一息。蕊兒,我好怕,真的好怕……”

“孟郎,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我坐起身來,握住他的手,希望能給他些力量。

“宮中傳言說,這次疫症是冤魂作祟,員外郎彭曉上疏請奏重開皇城會真觀。”

彭曉?這個人我曾聽保元說過,此人篤信道教,善修鍊養生之道,別號真一子。常以篆符為人治病,號鐵扇符。

廣政初年,保元慕其名,問以長生久視之道,彭曉曰:“以仁義治國,名如堯舜,萬古不死,長生之道也。”保元以其言為善,授其朝散郎、守尚書祠部員外郎、賜紫金魚袋。廣政年間彭曉修成煉丹著作《周易參同契分章通真義》三卷。

“那孟郎決定重開會真觀了嗎?”

“嗯,如今情勢,不開不行呀。”保元點頭道。

會真觀乃前朝王蜀所建,原稱會真廣殿,自前蜀亡國,會真觀便息了香火,只是遇上宮中有法事,才從青城山請來道士開道場。而觀中留守的總不過前朝的遺妃,如今為了宮中疫症,玄寶染病一事,才有此重開會真觀說。既然保元允了,想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那孟郎去龍居寺也是為了玄寶祈福嗎?”

保元目光明滅,伸手將我攬進懷中,道:“去龍居寺是為了我們那未出世的孩兒,我讓預知禪師舉辦四十九日的水陸法會,一來為孩兒祈福超薦,二來也為牽涉此事的宮人超度亡靈,三來為你祈福消災。”

“難道,你覺得玄寶生病,真是冤魂所致?”

保元的眉心緊擰着,久久方道:“自你失了孩子後,便神志不清,我恨這宮中人心歹毒,怎麼可以連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都痛下殺手。所以,我下旨處死了冷宮中看管張仙如的所有宮女和內監。”

“啊……”怎麼會,保元向來仁慈,對宮人最多也只杖責,這次卻下令處死了十數名宮人。

“那張仙如也是你下旨賜死的?”

“不是!”說到此處,保元牙根緊咬,恨聲道:“我怎麼會如此輕率的賜死張仙如,她一個瘋子,若不是有人從中搗鬼,她怎麼可能跑到梅園去害你。”

“那,張仙如的死……”

“去給她賜毒酒的內監根本不是我派去了,一定是有人想殺人滅口,可這人下手太快,最後連那送毒酒的內監也一併滅了口。”

保元氣沖沖的立起身來,幾乎是在嘶吼:“他們竟然敢這樣在朕的眼皮底下害人,都是朕一味寬容的結果,我要殺一儆百。”

他忽然轉身向我,面上的表情悲痛而又狠絕,“所以朕下旨,處死了那日當值的所有人。”

我的胸口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撞擊着,眼前這個男人,他的震怒居然可以奪去那麼多人的生命,我與他相伴這麼多年,我竟從來沒有意識到,他的手上掌握着生殺大權。

突然,保元垂下頭來,緩緩地走到床邊坐下,無限悲傷地向我道:“蕊兒,是朕害了寶兒,是我,是我殺了太多無辜的人,所以老天才降罪,要奪走我最心愛的皇子。”

我注視着眼前這個悔恨交集的男人,他的眼中滿布着血絲,一種莫命的悲傷如潮水般湧來,片刻間將我整個人都吞沒了。

這個當下,除了陪着他默默垂淚,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些什麼。

自恢復神智後,我這身子也漸漸調養了過來,失子之痛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隱沒入了心底。因怕我難過,茗兒她們悄悄地收走了我為孩子縫製的物什。

為著玄寶的病,保元總是愁眉不展,即便來長春殿也是坐立難安。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我便總是強打起精神來勸慰着。

期間,我召離洛來過一次長春殿,特意問及玄寶的病症,以及冤魂致疫之事。

離洛只道玄寶病症反覆,時間越久,越是兇險。至於冤魂致疫,說是宮內宮外已做了數場法事,然因果之事非人力可為!

我知他所言有理,只是這樣束手無策的局面,要如何是好。

保元去聽風軒的日子越來越頻密,而內侍局上呈的注錄中,他飲食起居的狀況也越來越不好。

今天,保元下了朝來看我,剛剛進我寢殿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聽風軒小路子來稟玄寶想見父皇。

保元瞧我一眼,表情很是為難。

我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可又憐惜玄寶,便道:“皇上快去吧!寶兒如今病着,思念父親也是有的。我這段日子一直病着,也沒去探望過,不如今日陪你一起去看看寶兒。”

保元聽我這樣說,方展眉笑了,親自取了風披與我披上,攜了我同往聽風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