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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政十二年秋八月,長春殿中月桂競放,整個宮殿彷彿浸泡在了桂花香湯中一般。

早晨起來,看到院中枝椏間一簇簇又香又白的小花,突發奇想,吩咐知秋喚了幾個宮女隨我到桂花樹下去穿花鏈,想來那小小的桂花若穿做手鏈系在腕間應是風雅得很!

奈何那桂花又細又小,方才穿了一刻我就不耐煩起來,只覺得頭低着脖子發酸,索性推給知秋她們去弄。

左右無事,做什麼好呢?正發愁呢,抬頭見茗兒正在廊下做女紅,細細綉着塊絹帕。

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回想入屋取了遺在西窗桌上的素娟白扇,躡手躡腳走到茗兒身後,擺出派登徒浪子的做派,拿扇抬住茗兒下巴,戲笑道:“敢問小姐芳名。”

茗兒正專心綉着朵牡丹,不防我來這麼一着,唬得直跳起來,失聲叫道:“哎呀,姐姐,你嚇死我了。”

“姐姐?哪裡有什麼姐姐?”我裝模作樣,四顧疑道。

茗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把奪過我手中絹扇,嘟嘴埋怨道:“姐姐現在可是貴妃娘娘,何苦沒事就來戲弄人家。”

“喲喲,照茗兒的意思,姐姐就不可以戲弄你了?那下次咱換個人來戲弄你可好?”我壞笑着挨坐在茗兒身側。

茗兒面上一紅,擲下手中絹帕,嗔道:“看姐姐鬧得,這帕子都綉了幾日還不成個樣子。”

我湊過臉去,看了看,笑道:“又不是趕嫁妝,看你着急的。”

“姐~!”茗兒漲紅着小臉,急得只跺腳。

我起身走到廊外,指着她笑道:“改日我便讓皇上給你指個青年才俊的夫君,省得你白白費心思準備了這麼多的嫁妝。”

茗兒見我越說越起勁,急得起身來追打我,我一邊跑一邊笑嚷道:“秋媽媽,快來瞧瞧,茗兒犯上做亂呢!快,快去喚羽林衛來護主。”

知秋站在桂樹下,正色回道:“茗兒犯上作亂,原是該喚了羽林衛來,只是老奴擔心驚動皇上,所以娘娘,您自己看着收拾了吧。”

沒想到知秋平日里老成持重,這當口卻能一臉正經的說出這麼些個逗趣的話來,一時間大笑起來,直笑得蹲在地上,指着她說不出話來。

茗兒跑到我跟前,又是着急又是擔心,道:“都說了不嫁了,姐姐偏要成日里拿話來激我。快別笑了,看一會岔了氣去……”

“犯……犯……上做亂的,呵呵,長春殿可不敢留,明日就找人,找個人家抬了去。哈哈,哈哈哈……”我確實快笑岔了氣。

茗兒見我還在亂說,咬唇跺腳轉身欲走,眼見着就和送葯的小憐撞上。

小憐受驚,葯汁撒了一地,我起身拍了手,歡笑道:“都說了,傷全好了,還吃什麼葯,這會兒可是不用喝了。”

“娘娘~!”小憐滿臉無奈道:“皇上吩咐,您得聽凌太醫的。”

“凌太醫的葯最苦……”正說著,鼻聞間已充滿了四溢的葯香。噫!這葯聞上去不似平日里的苦重,倒有些淡淡的清涼香氣,我復嗅了又嗅,問道:“凌太醫改了方子嗎?”

“您那日說喉嚨不舒服,凌太醫斟酌着開了這個去風熱喉痹的方子。”

“喔,那這香味是......?”

“許是龍腦香吧。”小憐一面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面答道。

“龍腦香?喔,應該就是冰片吧!”我自言自語道。

“冰片?”小憐不解的望向我。

“沒什麼,沒什麼。”我掩飾着揮了揮白扇,自有一股清涼舒爽之氣迎面撲來,這要是在夏日豈不妙哉。

“憐兒,你現下去藥局,替我取些龍腦香來。”腦中靈光一閃,心下亦興奮不已。

小憐見我面露喜色,茫然地張了張口,順從地小跑着去替我取葯。

我回頭喚了茗兒同我打了幾個素色的纓絡,墜於扇尾。茗兒一邊打着纓絡,一邊不解嘟喃道:“姐姐這想一出是一出,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快乾活,話真多。”我喝了口茶,做監工狀道:“今日絡子打得好,本宮就免了你犯上作亂之罪。”

“你……”茗兒瞪了我一眼,嘟着嘴埋頭打絡子。

不一會,小憐就取來了龍腦香。

我將那龍腦香末化了水,用乾淨毛筆塗於扇面上之,輕揮之下,習習清涼很是提神醒腦。

果然不出所料,我格格輕笑起來,這個法子真是不錯。隨後又將茗兒打好的絡墜,系在扇尾,立時一把平平無奇的素白紈扇,變得風雅起來。

茗兒見狀一臉驚喜,跑去屋裡又拿了幾個紈扇過來,小憐在旁亦看明白了,幫着茗兒一一將龍腦香塗抹於各個紈扇之上。

正笑鬧間,保元踱步進來,見桌上排放着的新制紈扇,好奇的取了細看,他亦嗅到香氣,深吸了口氣問道:“很特別的味道,可是龍腦香么?”

我嬌笑着點了點頭,得意道:“孟郎你瞧,若是夏日裡用,豈不是覺得涼風習習。”

他翻來覆去細看了看,因笑道:“機靈鬼,這樣的點子虧你也能想到。”言罷執了扇哈哈大笑起來,我亦歡喜,纏着央他取個名字。

他沉吟把玩片刻道:“素娟、龍腦香,便喚作雪香扇如何?”

“雪香扇,雪香扇!可是極巧極妙的名兒,那咱便喚它作雪香扇吧。”我拍手附和道。

“嗯,我吩咐尚功局司制趕製些有素白暗花的扇子來,如此再塗上龍腦香,那才是名符其實的‘雪香扇’呢!”

我聞言大喜,催促着他快快下旨。

是夜,保元邀我於太虛高閣觀夜景。

太虛高閣面朝龍躍池背倚城牆而建,登臨高閣可俯看牡丹苑全景,亦可越過城牆觀皇城羅城夜景。城牆之下便是熙熙攘攘的羅城鬧市,不必出宮苑亦能綜觀羅城。

適時,新月如勾,繁星旖旎,羅城奢繁,我靜靜倚在他保元身邊與他同看羅城,眼中滿目繁華,說不出的靜好滿足。

若依宮制,妃嬪宮人輕易是不得私上太虛閣的,今日茗兒難得上來,自是興奮的很,順着樓邊好奇的四處張望着。

“娘娘,你瞧~!”她輕聲的喚我,亦朝保元抱歉地福了福身。

我隨了她朝城樓下望去,那些佩環叮噹的婦人,正着各色的百蝶裙穿行於市,有的亦以蝶釵為頭飾。

我起先不解,隨後噗哧輕笑起來,茗兒道:“馨寧夫人那日說,羅城女子穿戴皆效花蕊夫人。當日姐姐尤自不信,今日看來可是所言不虛。”

“上元節穿它,誰又知是我。”我搖頭輕笑道:“難道宮中制裙的宮人,不是按外間流行的款式做了么?”

“那怎麼可能,自然是從宮中傳出去的”茗兒爭辯道:“姐姐那件百蝶裙,可是皇上御賜的,在這世間獨一無二。”

保元湊了過來笑道:“這有何難,若要知道效仿之事的到底如何,一試便知。”

我聽他如此說,好奇地凝了他急於知道下文,他笑吟吟地取出今日製成的“雪香扇”朝城樓下拋去,那白扇正落在當街。

只見一青衫男子走過,俯身拾了,四處張望片刻,見無人搭理,又朝城樓上看了看,便小心藏在袖中,匆匆離開了。

保元笑道:“那路人定知是宮牆內落下的,不日,雪香扇將風行於市,蕊兒便拭目以待吧。”

未承想,那雪香扇不到半月便在羅城內傳播開來,一時間累得城中扇庄幾乎無素絹扇可售。

我心中雖知,這秋時買扇不過有人附庸風雅,然如此風靡確未想到,只嘆這古時候的人,還真是好跟風呢!

初十,宮中上下俱已開始準備十五的祭月、賞月事宜。

時近仲秋,正是芙蓉盛開的季節,據常出宮辦事的內侍們傳說,去歲在錦江兩岸所植下的芙蓉木,今歲已經繁花似錦,浣花溪兩岸現已是百姓遊玩賞花之地。

保元聽聞後,竟來了興緻,當即傳下口諭,備齊龍舟,定於十二日出宮游幸浣花溪。

是日,秋高氣爽,晴空無雲。

此次出遊保元不僅攜眾臣同往,亦准後宮之中有封號的妃嬪同游,可謂盛況空前。槿顏本也要去,奈何晚間受涼,晨起後身上不爽利,便向保元辭行留在宮中休息。

茗兒早早便催我梳妝,只道今日百姓要一睹皇家風采,特意為我梳起了蓬鬆的留仙高雲髻,只弄得波環如雲,又以鹿角金步搖飾於髮髻。我以石黛淡掃蛾眉,硃砂點染柔唇,又在額上貼飾金黃花鈿,最後換上水紅月華蜀錦曳霧綃宮裾。

“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

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

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保元笑意盈盈,輕聲淺吟着溫飛卿的《菩薩蠻》撥開珠簾進來。

“孟郎~!”我眼眉含笑旋身起來迎他,金步搖之上的金玉桃葉片碰撞着,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一步三搖,步步生姿。蕊兒終於肯戴這些繁碎的金玉珠翠花杈了。”他替我整了髮釵道。

“可是,這個好重,原來美麗是要付出代價的。”我朝他扁扁嘴嬌嗔道。

“哈哈哈哈。雲想衣裳花想容,這宮裡哪個女子不是珠翠環繞,憑地就是你這個小腦袋裡,整日里古靈精怪的。”他爽朗的笑着,攜我到鏡前整裝,我注視着鏡中女子——螓首,蟬鬟,蝤頸,瑰姿艷逸,柔情綽態,媚於言語,連自己亦有瞬間的恍惚。

當日出行,前後均由羽林衛護行。而謝行本亦帶着十數近侍,騎行拱衛在龍輿四周。

保元與太后乘御龍輿,他本欲攜我同坐,我執意不肯,只上了厭翟車,帶了玄喆,靜宜亦乘翟車帶着鳳儀,隨後昭儀之下的嬪御只乘安車。

整個隊伍穿宮城出皇城,旗幅、華蓋迎風起舞,浩浩蕩蕩往望江樓而去。

成都府河與南河二江抱城,以“蜀錦濯水”而稱錦江,晚唐高駢築羅城,府河水由西向東繞城北折向南流,與南河在合江亭下匯合,形成“錦江環城中,蜀水繞春城”的格局,皇城宮城皆由錦江環抱,錦江支流浣花溪緩緩穿越過羅城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