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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師父面對面。

只不過,師父坐着我跪着,師父談天我看地。

師父問:“弦兒可是全忘乾淨了?”

我跪了好一陣,腿都酸麻了,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師父,卻不料師父正低着眼帘看我。嚇得我噯,趕緊低下頭來,囁喏道:“徒兒不敢。”

“那弦兒還記得些什麼?”

我料想,如今我做了這番醜事,師父已是臉上無光,自然是萬萬不想讓人知道的。我也萬萬不想被師父發怒給一掌劈折了,在心裡權衡了下,遂道:“師父莫要擔心,徒兒正打算全忘乾淨了,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看到。”

師父聲音突然變得陰沉下來,重複念道:“正打算忘乾淨了?那昨夜還記得多少?”

我身體一抖,隨即瑟瑟發抖。我當然記得,我記得偷喝了大師兄的酒,後來就躺在桃林里睡著了,一覺醒來就這副樣子了。眼下師父好恐怖,莫不是想要在這裡劈折了我?

我帶着哭腔乞求師父:“師父您放寬了心,我是真的真的不會再記得!徒兒自知罪孽深重,師父想如何責罰都行!”

想想,整整七萬年來,我在昆崙山與眾師兄切磋互掐時雖蠻橫霸道了些,但在師父面前卻一直是乖順得很,偶爾犯些錯也都是一些小錯,師父得過且過就不跟我計較了。可眼下,我竟胡亂壓了師父一夜,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讓我給做了,真真是跳幾次東海西海都洗不凈我的冤孽啊。

我也覺得十分委屈,昨夜壓着師父還什麼感覺都沒有,死不瞑目……恨就恨在大師兄那兩壇酒上。

我眨眼擠出一滴眼淚來,凄零地瞟了瞟師父一身上下鬆散凌亂的衣裳,噯喂,嬌艷艷的慘遭蹂躪的海棠喂。

師父長長吐了口氣,卻挑挑眉忽然變換了語氣,戲謔道:“弦兒那眼淚擠得可辛苦?”

我愣了愣,抬手拭了拭眼角,道:“師父,徒兒是到了傷心處。”其實是有點辛苦來着眼下我心裡只顧着哆嗦,哪還有心情哭啊。

“傷心處?”

我抹了一把鼻涕,道:“師父,徒兒以下犯上欺辱師父死不足惜,只是徒兒伴了師父七萬餘年,此間師徒情深非一言兩語能夠道清。一直以來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能有今天也全靠師父的恩德兼施。徒兒是師父撿來的,徒兒沒有父君母上,一直跟着師父,早已將師父當做徒兒的再生父母了,若師父將徒兒一掌給拍沒了,徒兒沒有怨念,唯獨只怕捨不得師父,捨不得啊!”

大抵是我太入戲了,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悲從中來的意味。怎知眼眶就真的潤了。

師父頓了頓,聲音柔軟了些許,道:“弦兒起來吧。”

我喉里酸酸的,置氣道:“師父若不原諒徒兒,徒兒就跪在這裡不起來了。”

哪知師父不發一語,直接上前,一手撂住我的胳膊,一下就將我給拉起來了。那氣勢,卻是容不得我有絲毫抗拒。

我愣愣地抬頭望他。

他清晰的輪廓背着晨光,眉眼柔潤中透着堅毅,鼻樑和薄唇如雕刻一般鑲嵌在臉上。几絲被吹亂的頭髮在身後揚起,像是沾染了晶瑩的晨露一般,有些晃眼。

師父伸手擦去了我眼角的淚痕,抿着唇半晌,道:“弦兒莫要真的哭。”

師父從未離我如此近過。

我一時慌亂無措,竟伸手推了他。

師父離了我幾步,眉頭微皺。看得我差點就想將自個那雙賤手給宰了。

我驚慌道:“師、師父,徒兒、徒兒惶恐得很。”

師父愣了下,隨即輕笑:“還是昨夜醉了的模樣可愛些。”

我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莫不是師父覺得被徒兒壓着很爽?”

……近來我委實十分不會說話。

師父一怔,隨即眉眼舒展開來。他只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句:“酒醒了,卻不記得痴醉時的光景,全忘了。”

我不太明白師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可能是話里玄機太深,不是我這個小徒弟能揣測得到的。

只是將將要離開桃林時,師父叫住了我。

他道:“弦兒一直叫我師父師父的,怕是連師父的真名都忘記了吧。”

我抬頭,恰好見到師父眼裡的流光一閃而過。

不知道為何師父突然這麼說,但一聽到心裡卻有一瞬莫名的窒息感和疼痛感。我努力將那股酸澀的怪異感平復了下去,道:“師父名諱,徒兒怎敢忘記。”

師父站在了我面前,輕聲道:“那弦兒再喚一聲。”他緩緩伸手,往我臉上靠來。

我不知道師父氣息通過的鼻間盤繞進我心間時我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恍惚聽見像城牆一樣的東西緩緩剝落,像繁花一樣的東西灼灼綻開。

結果師父還未碰上我臉的時候,我就逃了。

師父如此動作,我如此反應,自己都覺得詭異極了,一時老臉火辣辣地燒。

我尋得路飛奔回去,連頭也不敢回一下。身後的是我師父,可他疼愛徒弟卻不是我腦子裡想的那樣個疼法,我總覺得這樣下去十分不妥。

好不容易我一鼓作氣出了桃林,現身腳將將落地時,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

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小師妹,這一大早的怎麼如此會煞風景?”

我那深呼吸的一口氣,頓時鬱結在心頭,四處岔了去。

我轉過頭來,卻發現自己不巧停在了沛衣師兄的住處。

眼下,沛衣師兄正一身素身白衣,坐在樹下的石桌旁。他手裡拿着一本書,看起來勉強算個清高公子哥。

可他臉卻是面向我,那眼神百轉千回間,毒辣辣的。

身為神仙,向來我脾氣甚好。即使此刻師兄對我惡語相向,我也定會彬彬有禮的。

我淡淡笑着,走上前去,同沛衣師兄打招呼:“唷,沛衣糞球,大清早的你不睡覺還會看書吶,你看的是啥玩意兒哪?”

沛衣師兄臉色極不好看。他緊緊抿着唇,估計是怕嘴裡咬牙切齒時被我看到,失了風度。

我看見沛衣師兄捻着書的手指關節青白交加,書也皺了。見師兄不心疼我卻有些心疼了,忙從他手裡將書拿過來。

他有些不樂意,死死捏着書。怎奈,我這個做師妹的有的是力氣,待我拿過書時,書更皺了。

跟沛衣師兄的麵皮一樣皺。

我不滿道:“師兄何苦為難了一本書。”

沛衣師兄聞言胸腔跌宕起伏了一下,道:“小師妹若是閑得慌,不妨勤加修鍊,爭取早日升為上神,也不用苦等七十萬年之久。”

這廝,專挑我的痛處捏。

我手裡使了些力,將他的書頁用力翻得啪啪作響。待看到他臉色都變了時方才心裡出了一口惡氣。

沛衣師兄是我們這十二個師兄妹中最愛讀書的,也是最有學問的。我深知,若他不是遇上我這個小師妹,是絕對不會虐待一本書也絕對不會任由別人虐待一本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