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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雲水心那裡知曉了真相,我久久回不過神來。

一切不過一個情字。

可這情字,我看不懂,比話本上的要難,要複雜。

離開人間之時,堯司不語,一直陪着我走到天際。

我與他並肩站在天邊。只聽他無謂地笑笑,道:“好了,這次才真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我抬眼看着他。淡金色的陽光將他的側臉照得很美麗。他手上拎着一個小籠子,籠子里趴着一隻白鼠。

我問:“你打算把這玩意兒怎麼整啊?”

他抖了抖籠子,撇撇嘴道:“先拿上去試着煉藥,看看能不能煉出個什麼東西來。”

我當下一陣惡寒。要真煉出了個什麼東西來,能吃么。毒不死他也要騷臭死他。

他卻是看了看我,挑挑眉淡笑,忽然手裡變出一枚銅鏡,放在了我眼前,道:“告訴我,這次是真的你。”

我朝銅鏡里一看,卻發現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回了本來的模樣。

堯司解釋道:“你喝了我還本復原的仙水。”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時他說了兩次還本復原的功效,不是因為怕我浪費了仙藥,而是因為我變化了容貌。

這時堯司收起銅鏡,淡淡問道:“你叫什麼?”

我又一驚。我忽然想起。這些天我與他一直呆在一起,共同祛除瘟疫,竟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他也一直是喚我小神仙小神仙。

而我一直喚他要死君要死君。

我想,我與他同為神仙,此番又共同下界幹了一番大事,不留名實在不是我的作風,一點都不爽快。

於是我便道:“我叫倚弦,在此別過。”我向他作了一個揖。

然就在我將將轉身之際,堯司卻拉住了我。

我不解,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堯司眼睛眯了起來,邪邪一笑,道:“什麼意思,莫不是倚弦仙友記性不大好,當初在天界從桃花樹上跳下壓住了本仙君又罵了本仙君,這麼快就給忘記了?仙友真以為本仙君肚量大不計較?”

我不禁哆嗦,二傻要死君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堯司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又道:“你左一個要死君,右一個仙友,這三界之內還沒有哪個敢如此稱呼本仙君。除了當初桃樹下那個不識好歹的傢伙。”

這下我不記仇都不行了,我不記人家都要記。

索性我心一橫,道:“說吧,你想怎麼樣?要決鬥的話,先讓我三百個回合。”搓藥丸的能舞刀弄槍,他要決鬥我定是沒有活路。

然堯司沒有與我決鬥,也沒有跟我做多少實在的較量。他只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來日方長。”

看着堯司遠去的白色背影,我恨得牙痒痒。來日方長你個毛。

眼下本神仙成功祛除了瘟疫,要回歸崑崙了。

這些日子估計大師兄在人間樂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臨走前,為了我的桃花林,我還是決定引神識呼喚一下他。

這次大師兄格外聽話,我喚了他之後不到一刻他便匆匆趕來了。

我遙看見大師兄幾日不見,愈加丰神俊朗了起來,而再對比一下我自己,卻是憔悴得不堪入目。

遂我眼紅道:“大師兄怎麼越來越丑了,巨丑。”

大師兄毫不生氣,也不反駁,只悠哉地說了一句話:“小師妹你刺激不到我。”

我更加不會生氣,挽起手問:“那大師兄快說說,此番下界又與哪家姑娘深夜談經論道了?”

大師兄面目一嗔,道:“休得胡說。”

我懶得再理他,捏了個決翻上一朵祥雲,往昆崙山方向回去,道:“回頭是岸啊。”

大師兄一愣,面色一抹肅色,問:“小師妹什麼意思?”

我自個也覺得驚詫,竟能說出這麼深奧的話來。我真是太歡喜我自己了。於是我正了正聲,道:“大師兄在昆崙山坑害小師妹就是了,莫要去人間坑害姑娘們,她們臉皮不如小師妹厚實,凡事容易當真啊。”

大師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的也是。小師妹臉皮厚實得很。”

我聞言差點從雲朵上栽了下去。大師兄一向抓不住重點,喜歡偏着跑,我一番苦口婆心全喂狗了。

好憂傷。

很快,我與大師兄雙雙抵達了昆崙山。

這到了之後,首要的事情便是去見師父,向師父彙報情況。

我與大師兄進了師父的書房後,見師父一如往常地坐在書桌前,嘴角掛着清淡的笑。他抬眼對我與大師兄道:“此番下界,羽兒和弦兒辛苦了。”

我與大師兄聞言,忙低頭作揖道:“師父,徒兒不辛苦。”

師父一手撐着下顎,笑道:“羽兒和弦兒做得甚好。東華帝君已遣弟子同為師說了大致情況,此次人間的瘟疫徒兒處理得甚好,為蒼生立了一次大功。”

師父一誇我,我就有些難以把持。

還是大師兄從容,只聽他道:“回師父,弟子不曾立功,倒是小師妹她功不可沒。小師妹聰明又勤勞,萬事都做得特別圓滿,處理得十分得當,讓我這個做師兄的自愧不如。”

我聽了十分受用,不住地跟着點頭。大師兄這話委實有見識,不愧我路上悉心調教一番。

“哦?弦兒如此能幹?”

我欣喜地抬起眼來,卻不料恰好對上師父那狹促的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長。我遂忙低下頭去,謙虛道:“回師父,是大師兄謬讚了。”

大師兄稍稍側頭幽幽看了我一眼,似在說:你知道就好。

我與大師兄從師父書房裡出來後,並肩走在一起。

遙望這昆崙山的風光景色,幾天不見,我竟如此想念。我深呼吸了幾口氣,心情不由得大好。

於是我對大師兄道:“大師兄,我們現在就一起去茅房吧。”

大師兄不解,問:“一起去茅房作甚?我現在不急。”

我耐心而好心地解釋道:“大師兄不急我急。現在我就帶大師兄去熟悉熟悉刷茅房的任務。”

茅房,桃林。想起這二者的關係,我就忍不住心花怒放。

大師兄聞言卻是面色一僵,緩了好一陣才道:“小師妹你不要這樣子。”

看大師兄難看的臉色,想必現在大師兄心裡很不是滋味,正如我當年初初刷茅房那般驚慌失措。但誰都有第一次,過了這個坎就順了。

可我生性就是太善良,見不得別人一丁點委屈,更是做不來強迫別人那種缺德事。見大師兄如此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我便安慰他道:“大師兄莫要憂傷,我不會強人所難的。”

大師兄聞言,傷感道:“小師妹你是好人。”

我笑笑:“是,那是。”

說著我便轉身往回走。

大師兄忙叫住我,問:“小師妹這是要上哪兒去?”

我回過頭來,看了看大師兄,道:“也沒什麼大事,我只是將將想起還有些事情未與師父他老人家說詳盡,現在得再去師父書房一趟。”

大師兄咬咬牙,道:“小師妹不用先與我一同去茅房嗎,這刷茅房的事項還得小師妹手把手教才行。”

我很善解人意,不想勉強大師兄,便道:“大師兄千萬不要為難了自己。”

大師兄過來拉着我就往茅房跑,還道:“一點都不為難,我最喜歡茅房了。”

我欣慰地笑道:“如此甚好。”

夜裡趁眾師兄都睡下了,我偷偷出了卧房往後山的十里桃林處去。現如今那已是我負責打理的桃林,我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誰能奈我何。

不行了,我怕是要激動壞了。一次沒去過桃林的人,眼下走路都走不穩。

第一次站在這片桃花樹下,我便痴了。這桃林比我初初在天界看到的,還要美。

我看見,涼涼的夜風拂過時,飛舞了漫天的桃花瓣。即使是在夜晚,也還看得見泛着粉紅色的光澤。

風順着撩起我的髮絲時,兀自飄散着一股甜膩。我伸出手,桃花一朵一朵蹭過我的指尖,很柔軟。

忽然覺得,這淡淡的桃花香有點像師父身上的味道。每次師父一靠近我的時候,我都能聞得到,雖然只是淡淡的。也對,這本就是師父的地方,長年累月下來,身上沾染了桃花的味道也是必然的。

我閑適地倚着一棵開得正艷的桃花樹坐了下來。我輕輕拈起掉落在我衣襟上的桃花,放在嘴邊一吹,然後眯起眼看它在空中打着旋兒,緩緩落地。

這桃林與茅房就是不一樣,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手撐着地,想躺下來。

可我手剛碰到地面,發現樹腳下有一片凸起。順手拂去上面鬆散的泥土,我不禁細細查看了起來。

樹下竟埋着兩壇酒。一時我喜不自勝,好傢夥,大師兄居然在這桃林里藏了酒。若是被師父發現了去,他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自認為我與大師兄之間還是和諧友愛的,實在是不忍心看他被發現了受責罰,於是我將兩壇酒喝乾了。

佛語說得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待明日我告訴大師兄時,我想他必定會對我感激涕零。

我心裡騰起一股英雄豪邁感,雄糾糾氣昂昂。

我雖不愛飲酒,但這酒卻尤為好喝。

只是喝完之後,才覺得有些暈,而且越來越暈。我努力眨了眨眼,看到的卻是一派天旋地轉的景象。

幾經搖晃,我終是受不住悶頭倒在了地上。

然身下的觸感卻不是地面的寒涼,而是軟軟的,暖暖的。我側頭看了看,恍惚間卻看到一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在我身後輕輕摟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臉。

他清潤地道:“小心。”

周圍的風也跟着清清潤潤的,帶着他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我能隱約聽到他的呼吸聲,薄薄的氣息噴洒在我的頸窩裡,有些癢。

一時,我不禁往他身上靠了靠。桃花香,七萬年來一直熟悉的桃花香,到底是在誰的身上聞到的呢,明明剛才還隱約記得,現下我一時糊塗卻是想不起來了。

只聽他喚我:“弦兒。”他手環上了我的腰,使了些力從後扶着我。

不知為何,此刻我心裡竟踏實得緊。只想這麼靜靜獃著。

閉眼入睡之際,我輕輕道:“別吵。”

霎時,桃林里響起他溫和清魅的低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