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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西海還真大。

我與師父入得海底龍宮,一路直抵宮門口。宮門口有兩隻皺巴巴的老烏龜在那裡守着,見了我與師父笑得那是一團和氣。

烏龜還是老點好,一言一行都十分得當圓潤。

進了宮門,路上仙客來往好不熱鬧。只是見我與師父走在其中,他們皆若有若無地往我們這邊瞟。

師父容貌生得清俊柔美,能惹來這麼多不明意味的目光那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我師父又不是猴子,為何要給他們看,真真是便宜這幫男女神仙了。

正待我鬱卒之際,師父卻忽然低了低頭,與我輕聲道:“弦兒不曾與為師參與過如此隆重的壽會,難怪很多仙家都不識得弦兒。如今這麼多雙眼睛只顧往弦兒身上瞟,弦兒怕是覺得很不習慣罷。”

……師父的意思是,他們竟是在看我?!我納悶道:“他們不是在看師父么。”

師父莞爾一笑,道:“大抵他們是詫異為師身邊何時多了一個女子罷。三界還不曾知曉為師有一位小徒弟。”

我老臉如火中燒。瞧師父說的,這讓我如何好意思。

談吐間,我與師父踏上了長長的迴廊。

不得不說,這西海龍宮是一座頗為氣派的水晶宮,晶瑩剔透閃閃發亮的。而我們這腳下的迴廊,卻被鋪上一層綠油油柔軟的海藻。看起來十分顯眼。

然我與師父走了沒多長距離忽然被人阻了去路。我抬頭一看,十分扎眼。

司醫神君堯司一身白衣垂地英挺頎長正穩噹噹地站在我面前。他半垂着細長的狐狸眼安靜地看着我,薄唇微微抿起來。

些許時日不見他似憔悴了許多,下巴越發清瘦起來,眼裡全是沉甸甸的不明意味的東西。我看着他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麼好,心裡道不出的壓抑。

師父臉色亦跟着沉了下來,忽然拉起我的手腕帶着我走,還道:“弦兒,走罷。”

我跟着師父走。

然將將錯過堯司之際,他卻倏地拽住了我的胳膊。一時我卡在兩人中間,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堯司輕聲道:“彌淺,不要跟他走。”

師父握着我手腕的手緊了緊。

我沉默了半晌,強行忍下心頭那股酸澀,抬起頭眯眼笑道:“神君也來為龍王賀壽,真巧。”

我想得很通透,過去了便是過去了,就算我真的錯過了什麼誤會了什麼,我與他亦不可能再回得去。況且那隻蛇蠍蝴蝶那般執着,怕是還盼着他回頭罷。

“彌淺……”

我打斷他,問:“哦對了,瑤畫仙子的傷勢如何了。”我向四周望了望,沒見個把人影,又道,“她今日沒與你一道來么。”

堯司一怔,神色傷然道:“她什麼都告訴我了,我什麼都知曉了。那時是我錯信了瑤畫而誤會了你,是我不該;如今你可還是在氣我?”

我老實道:“沒氣。”年少是我自己不知量力,如何能怨別人。

堯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如他人一般清清然的笑來,又道:“那彌淺現在就隨我回去葯神殿罷。”

我掙了掙手臂,道:“我為何要跟你回去。”

他半眯着雙目定定地看着我,道:“當年確實是我做得不對,我會好好彌補你。我說過,只要你活着我什麼皆可不要,什麼三世姻緣仙妻美眷我皆不要。我只要與你生生廝守,不管你是以前的彌淺還是現在的倚弦,我都要與你生生廝守。”

還未等我說話,師父忽然寒起一張臉,一把大力地拽過我,與堯司道:“你太纏人了。本君的徒弟你問都未曾過問一聲便想帶走,你以為本君會答應么。”

堯司臉色亦跟着暗沉了下來,看着師父道:“她是我葯神殿的人。”

師父衣袍髮絲竟緩緩浮動了起來,周身流出凜冽的仙氣,沉聲道:“司醫神君你非得逼得本君在此處與你動手不成。”

堯司硬聲回道:“今日我一定要帶走彌淺。”

我嚇得不輕。師父他是真生氣了,堯司也很浮躁。兩人皆未問一聲我的意見竟作勢要掐了起來。

我忙拉住師父,道:“師父莫急,且先聽聽徒兒如何說罷!”

今日索性將所有話都一次說個清楚明白。

我看着堯司,乾脆利落道:“我不會跟你回去了。如今我已是昆崙山司戰神君座下第十二位弟子倚弦,早已不是當年葯神殿的彌淺。所以我不是神君葯神殿的人。”

堯司臉色白了白。

我又道:“當年遇上你我很慶幸,將真心託付於你就算後來你背棄我要與她人成婚,直到現在我亦是沒有後悔過。只是你與瑤畫有着三世姻緣成過仙婚,泠染又在你的仙婚上死過一回,我們便再也回不去了。時隔七萬年我倚弦就是再蠢再笨亦是長了一些記性,拿得起放得下,有舍有得方為捨得。”

堯司慌亂阻止我道:“不要說了,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為何不說,我要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說。

遂我繼續道:“當年的事情就這樣過去了罷,我在昆崙山上過得很滋潤很美好,你且莫要再執着。瑤畫仙子與你有緣,你便回一回頭,就能看得見她。”

堯司怔愣了半晌,終是垂下了拽我手臂的手。他低下眼帘落寞地問:“好不容易記了起來卻又要全都忘了放了么。”

我道:“都是前塵如煙,何故念念不忘。”

他抬起頭來,啟唇再輕輕問了一句:“那彌淺,你愛我么。”

我心尖驀地一痛,動了動喉嚨,卻說不出不愛。愛,那是曾經愛罷。

他忽而雙目似尋到了希望一般迸發出異樣的神采,咧嘴道:“還是愛的罷,還是愛的罷?”

師父握着我手腕的手,忽然鬆了。

我有些怔愣,抬頭看了看師父。他低着眉眼,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半分情緒。我倏地變得慌亂了起來。

我亦是不曉得哪個地方抽了筋,師父輕輕放開我之後,我又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師父渾身皆是一震,眼梢里終於流露出些許吃驚的意味,看着我念道:“弦兒?”

“啊?”待我反應過來後,心似被擠到了嗓子眼,臉熱辣辣地燒,握着師父手腕的那隻欠抽手尤為灼熱。

我就這般厚着老臉拉着師父,沒鬆手。我怕我這麼一鬆手,他便要走了。

堯司看着我拉着師父的手,聲音忽而變得輕悠了起來,喃喃道:“彌淺你還是愛我的罷。”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七萬年前是愛的。”

“那如今呢。”

我看着堯司的雙眼,認真道:“如今不愛了。”

堯司靜默了半晌,忽然抬手指着師父問我:“那麼他呢,是因為你已經愛上他了么。”

我驚訝地看着堯司說不出話來。他為何會問這個問題,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我怎麼可能對我師父……

堯司又問:“是這樣的么。”

我正欲否認說不是,師父卻冷不防出聲道:“弦兒不想說便不說,弦兒喜歡誰與司醫神君有何干係。”

堯司看着師父,驀地挑了挑唇,眯起一雙狐狸眼輕聲篤定道:“那便不是了。”

確確實實不是。我縱然膽子再肥也不敢幹那欺上犯亂的事。

可堯司卻又道:“沒有就好,我會讓彌淺再一次愛上我。”他是看着師父說的,似在宣示一般。

……他應該看着我說才對。

我搖搖頭,不對不對,他壓根不該如是說!他憑什麼如此信誓旦旦,我是發哪門子的瘋要再一次愛上他自找罪受?他站着說話也不嫌腰疼!

我忙道:“神君寬心寬心,這是沒有的事。”

堯司看向我,恢復了以往懶懶的神色,道:“彌淺沒試過如何知道?只要你一日沒有愛上他人,我便一日都還有機會不是么。”

我忍不住抽了抽眼皮,驚道:“你這是什麼道理,莫不是還想繼續糾纏我不成?”

堯司雙目沾染笑意,睨着認真我道:“不是說好了要糾纏生生世世的么。這一次,堯司定不負你。”

他大抵是忘乾淨了自己與瑤畫仙子的三世姻緣罷。竟說得如此大言不慚。泠染說兔子只吃窩邊草不吃回頭草,回頭草是給馬吃的,這個道理連我都懂他竟會不知道?

此時師父上前了一步,隱忍道:“若弦兒同意,為師可以打飛他。”

我僵硬地扭頭看了看師父,半邊下巴都驚掉了。師父一向淡定飄逸,何時說過如此橫氣衝天的話來。委實不該啊。

我忙拉住師父,與堯司道:“罷了罷了,你我已是過往你且莫要再執迷不悟。如今我已有了心上人你就快快回頭罷!”

“誰?”堯司與師父同時側頭看向我,寒幽幽地問。

有心上人?有個屁的心上人!

我鬆開了師父的手腕,嚇得連連倒退了好幾步,擺擺手乾笑。這……我這不是一時情急么,先說出來哄哄堯司的。這反應也忒激烈了些。

我乾笑得麵皮抽筋實在是笑不下去了,師父與堯司兩人還在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結結巴巴道:“有、有了,着實是、是有了。”

話一出口,我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嘴巴子。叫我亂說!叫我亂說!我明明是想說我沒有、我是開玩笑的!

堯司眯了眯眼,先出聲道:“彌淺說說心上人是誰。”他似看穿了我一般,非得要我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我咽了咽口水,索性咬咬牙心一橫,硬生生道:“有、有!當然有!”

堯司那雙狐狸眼亮得很,安靜地將我打量了一會,倏地竟笑出聲來。他依舊懶懶道:“過了這麼久,彌淺還是連一個謊都不會說。彌淺是不是編不出心上人的模樣和名字?”

那廝……什麼都曉得。

我不服氣,很不服氣,道:“我都說有了,堯司當年是你不好好珍惜我,如今你就死了這條心罷!”我順手一拉拉住師父的胳膊,將師父扯到我身邊,又道,“堯司你看清楚,我、我我的心上人就長這個模樣!名字、名字就叫卿華!這回你清楚了我沒有撒謊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