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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分,客棧外停了一頂轎子,是鳳府特意派來接我與師父的。因為我們揭下了尋醫的榜。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轎子里寬大得很。我與師父坐在裡面,若是再添兩個人進來也不顯得擁擠。

只是,想着一會要去替人瞧病,我有些憂傷。還是不要指望我了,替師父把脈時我都能將師父的脈息給把沒了去,怎麼能替凡人治病。

聽說凡人治病是要瞧完脈象之後,還得說出病症的,哪裡不適非得說出個痛癢來。可惜我是神仙,只會渡仙氣。

我抑鬱地問師父:“師父,你會瞧病么?”

師父懶洋洋道:“為師不是葯君,自然是不會瞧。”師父說得那叫一個中氣十足,讓我十分佩服。

既然師父不是葯君,我就更不會是葯君的徒弟了。我亦應該學着師父那般理所應當,寬心些。

沒多久我們便到了鳳家。

進入鳳府之後,裡面的光景卻讓我頗為吃驚。到處亭台樓閣瓊樓玉宇,那些裝飾用的玉石器皿哪一樣不是金燦燦的奢華至極!

上次與師父夜裡來時,哪裡有這麼多花里胡哨的東西,整座鳳府看上去清淡得很。莫不是上次因為天黑的緣故,我與師父都眼花了?如今這才真真是配上了有錢二字。

帶路的將我與師父帶去了鳳府的主院。

推門入房時,裡面着實躺了個人。

聽這裡的下人說,此人是他們的少爺,喚名鳳熙。自與岑員外家的小姐岑笑定親以來,身體就一直不好。大夫不知看了多少個,愣是找不出病狀,任由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如何都補不起來。

這不,昨夜才終於踏踏實實安安穩穩地昏死過去了。

榻上之人,生得五官深邃眉目精緻,十分耐看。若不經人提起,我定是聯想不到此人便是城裡要風要雨的惡霸。

師父坐在塌邊,伸手直接觸上了對方的眉心。

沒一個大夫會這樣瞧病的。面對屋子裡伺候着的小丫頭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只得陪笑臉道:“我師父是活神仙,他一向替人如此看病的。”

凡人就是如此,說假話吧他往心裡相信,要說真話吧他又該說你是騙子。

丫頭嘴上雖什麼都未說,但那臉色就是明晃晃地寫着幾個字:江湖騙子。

師父不愧是師父,一出手就不同凡響。

榻上的惡霸經師父觸一觸眉心,他便能說出一套病理來,還頭頭是道毫不馬虎。幾度讓那些個起初認為我們是江湖騙子的丫頭們心花蕩漾,露出嬌羞的神情來。

她們皆按照師父的吩咐去抓藥的抓藥,熬藥的熬藥,一點都怠慢不得。

待丫頭們都出了房門後,師父才開始對榻上的惡霸施仙法。惡霸不過是一介凡人,哪裡配得師父親自施法救治。我忙道:“師父,這種事情還是讓徒兒來吧。”

師父修長蔥白的手指不停地在惡霸身上來回移動,使惡霸的身體很快便鍍上一層淡淡的光,道:“不礙事。”

結果不消一刻,師父在惡霸的身上聚集了一團黑氣,幾經遊走才將其鎖在了惡霸的額心上,最終給引了出來。

師父說,那些都是鬼息。看來惡鬼接觸過了榻上的惡霸。我道是這鬼息有多了不得,不還是一團黑氣么。

不過有一點我十分憂心。那便是師父替惡霸瞧病開的藥方子。

我問師父道:“師父,你將將給人的藥方子,那些葯吃了沒事么。”

師父道:“為師現在將他治好了便是,那些葯應該都是好葯,凡人吃了不會死的。”

……只是不會死么。經師父這麼一說,我便更憂心了些,若要是惡霸醒來後上吐下瀉的,不知我與師父還能不能安安順順地走出鳳府。

待師父將惡霸全身上下給治了個透之後,惡霸的血氣順暢了很多。府里的下人再給他灌了一碗不知療效的湯藥,臉色愈加紅潤有光澤。

鳳家的老頭子見狀大喜,愣是要將我與師父留下來食晚飯,還邀我們在他府上多留幾天。老頭子是惡霸的爹,能養出這麼個兒子委實不容易。我們見他如此興奮如此好客,便勉勉強強地留了下來。

然一頓飯食下來,我心頭十分地堵。

鳳家的飯食很是豐盛,卻沒有我最喜的桃花糕。眼見師父那邊,憑空多處好些個供使喚的丫頭來,滿含春色地替師父斟酒的斟酒,添菜的添菜。

師父吃得連連挑眉。

我寂寞地看了看自己四周,哪裡有個使喚的丫頭。只有主位上的鳳家老頭子,時不時往我這邊瞟一眼。

晚上夜將將一暗下來,師父獨自一人出了鳳府。

我知曉他是要去找白日里的那位書生,便要隨師父一同去。可師父卻讓我留在鳳府,守着榻上的惡霸。說萬一惡霸出了個什麼差錯,也好及時救治。

我坐在桌邊,往榻上望了一眼,惡霸氣息安穩眉目舒展,指不定夢裡在於哪個姑娘廝磨,還能出個什麼差錯。

我又看了看窗外師父離去的方向,一時惆悵得很。窗戶關着,糊着一層薄薄的窗紙,看不到個什麼名堂。

也不曉得師父此行能不能捉到惡鬼。到頭來,東華抽風貨脅我來人間做的事情,卻讓師父給做了去。我這個徒弟當得好生窩囊。

忽然窗戶上的那層紙動了動,我趕緊打起精神來,一眼不眨地盯着窗檯。

有什麼東西從外面將窗紙戳了一戳,紙破了一個洞。隨即一隻亮晶晶靈動的眼睛貼上洞里來。

那隻眼睛本是飽含急切之色地往榻上看去,可它在看見了桌邊的本神仙時見本神仙也正看着它,眼神抖了兩抖。眼睛一下就離開了洞,外面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

莫不是哪個凡人想來找惡霸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卻恰好被我給撞破了?他定是想做壞事,不然為何見了本神仙就跑。

遂我打開門就往外追去,沉聲道:“哪裡跑!”

結果還沒出院子那凡人就被我逮到了。我很是驚奇,我逮到的竟然是個女娃。女娃在我手裡掙了掙,道:“放開我!”

我心生憐惜,便放開了她。她轉過頭來,倔強地看着我。

這女娃,不就是那夜與師父夜遊鳳府時見到的年紀稍小的那個嗎?那時她還指着天上的螢火天真地道,螢火都飛天上去了。

當時我還料想,那群女子是惡霸搶回來的,被關在一個院落里。可如今這女娃為何卻跑到這裡來了?莫不是想趁惡霸病危之際向惡霸報仇?

小小年紀,不該存有報復之心啊。

我嘆了嘆,道:“你走吧,今夜有我在這裡守着,你想使壞是萬尋不到機會的。”

小女娃卻瞪我,撅嘴道:“誰要使壞了!”

她眼睛一閃一閃的。我在話本上看過,凡人一撒起慌來,眼神都會閃爍不定。凡人噯,還想哄騙我這個神仙。

我未去急着拆穿她,道:“你且先回去吧,對我解釋是沒有用的。”

女娃卻不走了,反而犟道:“我沒有要使壞!”

一時我與女娃在院子里僵持了下來。

按理說,不是我這個神仙不夠大度,而是女娃固執得很。我都說要放她離開,可她卻不願離開,非得讓我相信她不是來使壞的。

但凡這府里被惡霸搶回來的女子,對惡霸若沒有幾分怨念,那是沒有道理的啊。惡霸一倒,她們還不趕緊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本神仙念她心裡執着,欲與她好好說說道理。遂問:“你真不是來伺機報復使壞的?”

小女娃眼睛頓時變得水汪汪了起來,癟癟嘴道:“不是。”那神情,倒像是本神仙委屈了她。

我又問:“那你是幹什麼來了?莫不是來探望屋裡那位的病情?”

小女娃咬咬唇,不說話。

看這架勢,小女娃對惡霸的怨念還不小。我本着慈悲為懷的心腸,趁有這個機會,欲化解了她的怨念。畢竟凡人為這些念頭所困擾不是一件好事,況且這女娃還如此年輕,日後日子還很長。

我吁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的心情,看你的樣子,也不是這府里的人。”

女娃單純得很,聞言神情放鬆了些,不再瞪着我,道:“你也不是府里的人。聽聞下午時來了兩位大夫,想必你便是其中一位罷。”

我很是矜持地點了點頭,道:“如今屋裡的少爺已被我治好了,你若想搞點什麼名堂卻是不大現實的了。”

女娃神色變了一變,大抵是被我說到心坎里去了。

於是我又道:“我也曉得,這鳳家的少爺是城裡出了名的惡霸,強搶民女無惡不作。莫不是你也是被他搶來的罷。冤冤相報何時了呢,惡霸對你們作惡你們萬萬不可再作惡回去;天理循環自有它的因果和道理。若是姑娘不嫌棄,待惡霸醒來之後,我不才可以向他說說理讓他放了你們……”

哪知我道理還未說完,小女娃像是忽然受了刺激一般,對我咬牙切齒地跺腳,罵道:“你才是惡霸,女惡霸!”

我本是好意想勸勸她,她怎麼如此不講理?遂我耐着性子問:“這女惡霸又從何說起?”

小女娃急得要哭了,眼裡包着水花兒,像是我欺負了她一般。我的娘噯,被罵女惡霸的可是我。

小女娃翁聲道:“怎會有你這樣多管閑事的大夫!我本是來替姐姐們探望一下鳳熙少爺的病情,你怎麼如此難纏!”說罷,她掖着莫大的委屈一路小跑出了院子。

我半天沒想得過來。惡霸病倒了,她不趁機歡喜反而抽抽搭搭的,委實不應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