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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的園子里,樹葉都飄黃凌落了,不如其他地方的枝葉常青。

衛傾安坐在樹腳下,手裡握着那吊半染血的小玉墜,怔怔出神。

那日,子桑在我房裡,與我道她的家仇似海與我道她的肝腸寸斷。她不過是個替人牽線送信的人,奈何要將自己也陷了進去。

我問子桑:“家仇得以報了,你為何還要執着?”

子桑顫安然笑道:“有什麼執着不執着的,子桑獨自活了近二十載,背負兩國罵名早已習慣了孤獨。黃泉路上誰都可與我作伴,我唯獨不想遇見他衛傾安。”

只為了初初衛傾安一句誓言:莫要忘了,我叫衛傾安。有朝一日,我衛傾安必定帶你去衛國,看遍衛國的錦繡河山。

但最終卻還是換得一首錯過。都說凡人一生苦短,他們卻一生都在錯過,一生都無法白首不相離。

我便問她:“那你為何不告訴他你就是當年與他日日相見的人。”或許她告訴衛傾安,只要她告訴衛傾安,就會是另一番光景。

她扯了扯唇角,低眉輕輕道:“若他不娶慕沁雪,青國真要亡了,那該如何是好。”

我有些不解。到頭來,到底是誰在誰在棋局之中?

衛傾安與子桑籬皆是可憐的凡人,一生皆愛而不得,愛而不得。

“弦兒,走罷。”師父走在我身邊,與我輕聲道。他帶我回去了昆崙山。站在祥雲上向下望,能望見樹腳下那抹一夜落寞的人影,越來越小。

可惜了,子桑籬再也見不到衛傾安一世久安。

路上,師父眼神飄忽迷離看向別處,幽幽道:“弦兒,人間自有一番百態情滋味。”

我應道:“徒兒知曉。”

師父停了下來,問:“那弦兒為何要難過。”

我道:“徒兒沒有難過。”我曉得,凡人之命自有天定。我也早已了悟,凡人尚且如此,縱然是神仙,活過千千萬萬年,但不小心一個錯過,也會越走越遠。

但,我害怕。

眼睜睜見着那如曇花一般純凈又決然的凡人女子凋落,眼睜睜見着她與心中之人一步之差天人永隔,我害怕。

我微微仰頭看着師父的側面,明媚的陽光鋪下來,很晃神。萬一哪一日,我就如這般一步之差了呢?

如今,師父就站在我的身邊,師父的手背若有若無地貼着我的手背。只聽他在我耳邊輕輕溫語,心裡頭似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我突然好想……什麼都不去管不去隱忍不去迴避,我唯一好想握住的,是師父的手……就在我旁邊……

就算他是我師父,只要我動一動手指,只要我繞一繞手腕,我便可握住他的手,握住了就不想再放……如何都不想再放……

就算往後他躲我避我厭棄我,我也不放……

“師父……”我輕聲喚道,我想問他,我可以握住他的手么?我可以與他並肩一直走到那天邊的盡頭么?

然我只稍稍動了動手指,還未握得住,師父卻突然抽出手去,抬手捏訣施在祥雲上,雙目幽沉道:“弦兒且與為師先到了昆崙山再說。”

說罷,祥雲倏地加快了速度,急急往昆崙山上飛去。

這時我才發覺,四周隱隱圍起一股讓人很不舒服的壓迫感。

要真是能那麼快到達了昆崙山就好了。師父一路用仙法催動祥雲,祥雲跑得越來越快他的身體卻越來越繃緊。

我已經開始覺得四周很不對勁。

看着妖邪之氣四溢愈近的境況,我心裡一陣暗驚,不知是我沒遇到過還是如何,竟從未見過如此強烈厲害的邪氣!就連上回下界捉鬼遇上無涯境的東皇鐘不穩,在人間留戀的戾氣也沒今日這般厲害!

莫不是哪路妖物知曉了我與師父的仙蹤,在這半路上種下了埋伏?

師父將我護在身後,身上的仙氣不可抑制地散發了出來,衣袍緩緩騰起來,髮絲向後揚飄忽在我的麵皮上。

我憂心地看着師父眯起的那雙細長的眼睛,裡邊眸光乍寒,不由得囁喏了聲:“師父……”

師父雙目顧着四周,嘴上卻輕柔道:“有為師在。”

聽了師父的話,似服了定心丸一般,我竟真的不怕。我沖師父笑道:“師父乃司戰神君三界無敵,徒兒不怕。徒兒只想師父快快了結了此處好與徒兒一齊回昆崙山,徒兒有好多話想要對師父講。”對,有好多話要講,我想告訴師父,時隔七萬年,我已再次識得情滋味覓得有心人。

師父斜了斜眼珠,唇角一挑,道:“好。”

話音剛落,突然四周邪氣迫近,速度快得很。只見我眼前一晃,黑壓壓的一片!我定睛一看,我們面前正圍滿了好大一群妖邪!他們長相形狀各異,面目十分可怖。

我見過一隻兩隻的,但沒見過這麼一群兩群的啊!

我咬着牙驚顫顫道:“師父,他們是何方妖物?”

師父道:“並非妖物,而是魔孽。”

魔孽……魔孽?!魔族已經七萬多年未在三界作亂,為何突然就出現了?!莫不是……莫不是魔族又……他們的老大不是被關在無涯境的東皇鍾……裡面……么……

師父寒聲與魔孽道:“上次僥倖自本君手裡逃脫不過數日,就這麼快要來尋死了么。”

數日……不過數日……那時師父在人間了無聲息地消失,竟是去對付魔族這群東西了?!

哪知魔孽十分囂張,絲毫不懼師父,似乎不曉得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正是七萬五千年前大敗魔族的三界鼎鼎大名的司戰神君。二話不說,拔腿便向我們衝來!

若是我一個人定是應付不來,指不定三下五除二就成了人家的盤中餐肚中肉。我驚慌道:“師父,他們忒不知好歹,要決鬥總、總該一個一個上才對……”

師父他老人家十分淡定,道:“弦兒害怕了?”

我伸手拽緊了師父的衣袖,亦淡、淡定道:“哪裡、哪裡會怕……這些、這些徒兒收拾得來……”

師父輕笑一聲,先不祭出軒轅劍,未待我反應得過來,竟揚手捏了一個結界罩在了我的身上!頓時我四周仙光閃閃,只見師父站在結界外面,身長玉立英氣勃發。

我大驚:“師父?!你這是作甚?!”

師父只微微啟唇一笑,道:“讓他們傷了為師的弦兒得不償失。”

每一回師父的話語皆是清清淡淡的,卻如蠶絲一般一絲一絲一層一層將我包裹起來保護起來。我一直以為師父那是愛徒心切,但如今每聽他這麼說一回這麼做一回,我只覺得心痛。無法抑制的心痛。

但我什麼都未說。我曉得他亦想我什麼都不說,只乖乖呆在他為我設的結界里,看他司戰神君的揮戰英姿。

後來師父置身於魔族邪佞堆里,殺聲一片。我見他依舊連軒轅劍都未祭出,便能輕易與那些魔族小雜碎糾纏。

在昆崙山修行了七萬年,我的師父一直溫溫潤潤清清淺淺,時不時嘴巴邊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我一直幻想,戰場殺敵時我那如溫和小白臉的戰神師父該是如何如何的威風凜凜霸氣十足。如今我總算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心隨着他的一舉一動一起一伏而翻湧滾動澎湃悸痛。滿眼皆是他的身影,腦海里皆是他的模樣,揮之不去散不開來。

不消片刻,死傷一大半。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肝這才緩緩落回了心窩子里去。

有個別小魔憚於師父的淫威,開始惶恐不安,一眼便瞅見了我。伸出爪子想要來抓我。

這回我連晶盾都懶得結出,睜眼便見小魔觸碰到了師父的結界捂着冒青煙的爪子疼得嗷嗷叫。怪只怪這些東西不識好歹,師父的結界有那麼好容易鑽進來么?

然正待我對小魔孽生出鄙夷之時,突然,只感覺脖子一陣寒慄的冰涼!冷幽幽恐怖的氣息貼近了我的後背,自我背心傳來,一直涼透至腳尖!

一口涼氣直灌入我耳朵里,只聽得一聲同樣涼幽幽的聲音道:“嘖,本尊一出來就尋到個好東西。”

我驚悚地側頭看去,只見身後不知何時竟站了一個人,面色沉穩不乏狡猾之色,大抵三十歲的模樣,雙目正寒磣磣直勾勾地盯着我!他那雙爪子此刻正捏在我的脖子上!

他到底是何人,竟、竟能破了師父的結界而神不知鬼不覺的站在我身後!

霎時我看見不遠處的師父渾身猛地一震,一道強烈得刺眼的仙光自他手裡揮散而出,那剩下的一小群魔孽還未來得及嗷嗷叫兩聲,便被仙光燒得連渣都不剩!

師父手裡,金光閃閃。待華光散後,那儼然是一柄通透血紅巨大無比的神劍!師父,祭出了軒轅劍!我頭一回看見師父手持軒轅劍震懾天地的模樣!

那是一種如何張揚的傲骨神氣!

下一刻,師父手腕一轉,手持軒轅劍倏地一轉身,快得我眼花繚亂,直往我們這邊衝過來。頓時一股灼熱難耐的氣流迎面撲來,燒得我麵皮生疼。

耳邊一聲譏誚的冷笑,捏着我脖子的手緊了一緊,身體隨之晃了兩晃,幾乎被他單手提了起來。

頭髮隨着迎面的熱浪向後飄散了去。紅光雖振,但我努力眯起眼,還是能看得見師父面色冰寒,軒轅劍直直向我刺來!

我想,若是被那大傢伙給碰到了,會不會比一般的小刀小劍要痛上許多?說不定還未能感覺得到痛,不管妖魔鬼怪還是羅漢神仙,瞬間便會被咔嚓掉。

然軒轅劍在我喉頭處,離那隻捏着我脖子的手不過半尺,停了下來。我順着軒轅劍火紅的劍身一直望過去,看見師父握着劍柄的手,那麼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果真用來握劍也那麼好看。

身後之人似有些不滿,納悶道:“司戰神君如何不刺下去?”

師父握着軒轅劍的手緊得骨節泛白,一張臉肅色凝眉,對着他一字一句道:“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