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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裴灼怎來得這樣慢?”杜野忽然收起眼中同樣的戲謔,正色道,“他就住在安義坊,比其他人可近得多,就算今日往曲江池邊來的遊人眾多,車馬壅塞,也不該如此緩慢呀!那女冠都從清忘觀里趕過來了!”

“也許車馬擁擠之中裴灼的車壞了,或者馬驚了,今日出門之人極多,總難免會有些意外,但裴灼並非嬌弱女郎,想來不會有什麼大事。”那人微微一哂,“三哥既不放心,何不叫人出去找上一找?”

杜野嘁道:“人這麼多,怎麼找?”

正在說話間,雅間的門卻被大力拍響了,門外傳來一陣喧嚷,夾雜着兩人都熟悉的朗笑聲:“三哥、十二弟!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你們兩個居然還躲在雅間裡面偷閑?這可是我杜家待客之道?”

“咦,七郎來了!”雅間內的兩人對望一眼,被叫做十二弟的人長身而起,而杜野也開了門,但見門外已經站了一群人,大多是未加冠的少年,其中不乏女郎,為首之人堪堪加冠的年紀,面容狹長,眼帶桃花,着一襲緋色錦袍,腰懸雄黃香囊,襟佩艾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們。

杜野掃了一眼插艾簪花的人群,失笑道:“你來得遲了,十二弟都比你早到,你還好意思說?”

“來得只是比你們遲了些,卻恰好趕上了客人到的時辰。”杜七振振有辭道,“你們兩個當真是好大的膽子,連名滿長安的崔大郎君也敢丟在座中不親自招呼,就不怕明日全長安的女郎到咱們杜府面前替崔大討個公道么?”

他聲音說得響亮,樓上頓時響起了遠遠近近的鬨笑聲。

元秀在竹簾後呻吟了一聲,以袖掩面,低叫道:“糟糕,他們怎會請了崔風物來……”

卻聽不遠處有個熟悉清朗的聲音回道:“止白兄此言差矣,長安城中誰人不知止白兄風流倜儻,引得美人爭相垂青,又何必取笑澄美?”

崔風物字澄美,止白卻是杜七杜留才取的字,兩人一般都是長安城中引人議論的郎君,只不過前者無論風儀還是為人都皎皎若月,潔身自好,雖然姿容傾倒了整個長安的女郎,甚至包括了深宮裡的金枝玉葉,卻鮮少傳出與哪家女郎親近之言;反觀後者,卻是叫長安上上下下的女郎們又愛又恨,杜留今年方及冠,但他這風流不羈的名聲,卻是十四歲上便有的,他的父親杜黃衣為正家風不知道用過了多少方法,無奈杜留打死也不肯改掉這性.子,而且他善後的手段頗為高明,無論勾引了哪家女郎,事後總能夠叫人家心甘情願的息事寧人,久而久之,杜黃衣也索性眼不見為凈,隨他去了。

這一回杜家提前包下了觀瀾樓設宴,名義上是為了杜野外放多年終於回長安,藉著端午的機會邀各處親友前來相聚慶賀,實際上卻與杜七大力慫恿不無關係,他慫恿的目的——自然是為了炫耀新到手的美人。

崔風物之言恰好勾起了眾人的疑問,便聽有人帶着笑問道:“要說到美人垂青杜七郎,卻不知道七郎今日為何單身一人?我們可是都聽說了今日你會帶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前來,此美人還是個才貌雙全的妙人兒,端得是琴棋書畫樣樣拿手,莫非事到臨頭,擔心今日樓中人才濟濟,怕美人琵琶別抱?這可不像七郎你的氣度啊!”

“韋兄,你這可就說錯了!不是我等長七郎志氣滅自己威風,今日樓上雖然人多,但除了澄美兄,誰敢說比七郎更能得美人芳心相許?”

先前的韋兄便問道:“既然如此,杜七郎你還不快快請了美人出來,好叫我等瞻仰一番?”

“韋兄、張兄何必心急?”杜留施施然笑道,“方才崔家女郎不慎弄污了裙裾,我那美人便陪着崔家女郎去更衣了,一會自然會過來!”

元秀正凝神聽着,卻聽外面有人歡呼道:“崔家女郎,可是澄美兄的妹妹?想不到窈娘也來了!杜七郎,你的面子可真大!”

“這可不是我的面子!”杜留語帶笑意,才說了一半,卻被身後之人含笑看了一眼,他頓時有些訕訕,打個哈哈混了過去,推着身邊的人道,“各位還請隨意入座——方才下面小廝來報,龍舟可都放到了滻水之中,等會就要開始,觀瀾樓雖然看不到最後結果,卻能夠看到最長也是最曲折的一段,可別光顧着取笑我與澄美兄,誤了今日正景!”

元秀聽了,也抬頭看了看東面,在她的位置倒是能夠隔着竹簾看到曲江池面,只是一會龍舟過來,這樓上的人定然會全部擁到欄杆邊去看,那卻就要擋了她的視線了,她不由暗自撇了撇嘴角,心裡奇怪:杜青棠為何還不到來?

外面在杜留的敷衍下,眾客均紛紛散去,各自挑了空着的席位坐下。

元秀四周的座位逐漸滿了人,座位之間僅以竹簾遮蔽,而每簾之間容納的人有限,因此便有許多人因彼此相熟,吩咐杜家預備的僕人上前,將其中幾幅竹簾高高捲起,或者索性拆去,將幾處席位並做了一處。

“這位……”元秀還在思忖杜青棠會在何時出現,她身旁的竹簾忽然被打開了,一個着翠綠衣裙、梳着雙丫髻,看起來十分伶俐的使女揭開帘子,白生生的臉上掛着和氣的笑容,正要說話,哪知道她才說了兩個字,元秀下意識的轉過臉,那使女便哎喲了一聲,舉手掩口。

元秀和她對望了一眼,還在一頭霧水,那使女卻已經扔下帘子跑到隔壁去了。

“我臉上可有什麼?”元秀納悶之極,連忙轉頭問身邊的守真。

守真認真的盯着她的臉看了看,卻肯定的搖了搖頭。

元秀還在摸着臉鬱悶,卻見竹簾之後人影幢幢,接着帘子再次被飛快的打起又放下,一個穿杏子黃對襟短襦襯孔雀藍齊胸羅裙、梳垂練髻的少女身手矯健的溜了進來,她鬢邊斜簪的一朵澗仙紅搖搖墜墜,芬芳撲鼻,壓低了嗓子:“貴主?!”

打量着這個少女片刻,元秀終於明白先前那使女的反應是為何了——裴二十四娘!

“噓!”元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裴二十四娘頓時心領神會,低聲道:“貴主放心,我不會聲張的。”

“你使女方才揭我帘子做什麼?”元秀奇怪的問道。

裴二十四娘看着她身上的麻衣道髻,嘴角微微勾了勾,才道:“是這樣的,我與附近幾席都是熟識,便想着也和旁邊一樣將這些帘子拆了,因在外面看到貴主這裡面有人,卻不知道是否相熟,所以才叫人來先行探看,卻不想到竟是貴主……可是貴主為何這般裝束?”她在嘉善大長公主府里與昇平縣主並晉康縣主都接待過元秀姊妹,當時她的使女自然也在側,也難怪會認識元秀,只不過當日人多,元秀可記不得一個小使女了。

“呃……我……”元秀張了張嘴,目光瞥到了簾外,眼珠一轉,道,“我想來看龍舟!”

“代王世子奉崔太妃包了對面的汀蘭閣,視野比此處還要好一點,魯王世子、郡主等宗室都在那邊,貴主不知道嗎?”裴二十四娘好奇的問道,因當年憲宗皇帝在立儲上面猶豫過好幾年,所以豐淳繼位之後,准許叔父魯王留在長安,但兄弟之中除了年幼的徐王外卻都被他打發去了封地,代王的封地是在河東道,置府雲州,崔太妃在憲宗皇帝駕崩之後去小住過一段時間,便因雲州遠不及長安繁華,向昭賢太后請求,重新搬回了長安代王府居住,代王便遣了世子李鋆陪崔太妃前來,侍奉祖母,豐淳也默許了此事。

元秀咳嗽了一聲,盡量讓自己的臉色若無其事道:“是這樣的,我昨天恰好到清忘觀祈福,三姑那裡有份請貼給了我,着我代她出席,我便假託了清忘觀中女冠之名來了——外面要並席的人里可有認識我的?”

裴二十四娘眼珠轉了轉,同情道:“有兩個人,貴主剛才在裡面想必也聽到了……”

“兩個?”元秀還以為是崔家兄妹,卻沒想到裴二十四娘嘆着氣道:“一個崔風物,還有一個,自然是他的表弟柳折別!”

元秀撫額道:“怎麼辦?”

“貴主出宮看龍舟也不是什麼大事,為何非要……嗯,如此裝束?”裴二十四娘很是不解。

“……今日宮中賜宴,我……逃了席,而且……”元秀張了張嘴,這時候外面傳來一個陌生的少年聲音,帶着一絲疑惑道:“二十四娘,裡面的是誰?可是咱們認識的?若是不成咱們就撤掉其他帘子也就是了,你怎的進去了就不出來了?”

“是認識的,我們正有些話要說!”裴二十四娘忙提聲應了一句,復低聲對元秀道,“好啦,貴主不願意叫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惟有這樣……我先出去,悄悄提醒崔、柳二人,對了,貴主假託女冠身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元秀定了定神:“道號守真!”

“……守真道長且稍等,我去去就來!”裴二十四娘掩袖撲哧一笑,起身掀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