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黃韜將顧長卿送回家。

回到顧宅的時候，天已經全黑，黑絲絨般的天空上掛着一彎新月，月色暗淡，晚風習習。

顧長卿向他道了謝後，下了車，黃韜從車窗處向她揮了揮手，然後將車調轉離開。

顧長卿等黃韜的車影消失後，這才轉過身，向著大門口走去。門衛看到顧長卿下車，早就將大門打開，迎接她的歸來。

正準備進去，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呼喚，“長卿......”聲音渾厚，低沉，帶着淡淡的憂傷，如水一般在寂靜黑夜中蕩漾開來。

顧長卿聽到聲音，心微微一顫，她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去。

只見大門對面的陰暗處停着一輛小車，小車前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因為站在陰影處，看不清他的面貌，但是顧長卿又豈會認不出來?

她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見她停下腳步，那道身影緩緩從陰影出走出，逐寸逐寸地顯現在她的眼前。

暗淡的月光微微照亮他的臉，堅毅的面部輪廓，深刻的五官，眉眼磊落分明。只是一段日子不見，他看上去瘦了一圈，整個人憔悴了不少，不像之前那般精神奕奕。

“馮爵......”顧長卿輕輕叫喚一聲。

馮爵向著她走過來，很快走到她的面前，他微微低下頭，看着她，目光沉痛複雜。

“你怎麼來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後，顧長卿忽然出聲問道。

馮爵垂下眼，過了一會才出聲，“我這些天想了很久，怎麼想都覺得，你忽然做出這種決定一定是有原因”他抬起頭看向她:“這個原因，是我母親嗎?我母親找過你對不對?”

早先時候，電視新聞里播出顧長卿公開否認他們兩關係的片段時，他的反應很冷靜，彷彿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讓他很奇怪，結合長卿忽然的反常，所以得到這個結論。

顧長卿知道瞞不過他，這是事實，她不會主動去告訴他，可是既然他猜出來了，她也沒必要否認。

“不錯，你母親找過我。”顧長卿抬起頭看着他，坦然道，“可是，讓我作此決定的原因，卻不止是你的母親。”

另一邊，黃韜將車開出一段道路，忽然發現她的手機還在座位上，想起剛才她接了個電話後，隨手將手機放入外套口袋裡，或許下車的時候沒注意，滑了出來。

黃韜拿過手機，不小心碰觸到按鍵，屏幕即刻亮了，黃韜一眼看到屏幕上顧長卿和馮爵的合照。照片很明顯是用手機拍攝的，兩人的頭湊在一起，看着鏡頭，一模一樣的幸福笑容，實在是刺眼。

黃韜挑挑眉，恨不得立刻將照片刪除，可是又擔心顧長卿生氣。他哼了一聲，轉動方向盤，將車掉頭，朝回開。

這邊，馮爵聽到顧長卿的話，有些激動，他雙手撫上顧長卿的肩膀，急切地說:“長卿，我大概知道我母親和你說了什麼，可是你要相信，在我心中沒有什麼可以比的過你的位置，對於我來說，能否升遷，能否去到重要的位置，都不是很重要，甚至於，就算讓我放棄從政，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他看着她，輕輕說:“不從政，我還可以做別的事，可是你離開了，我到哪裡去找?”

暗淡的月光下，他漆黑的雙眸更顯深邃，就像是無底的深洞，裡面裝載着無盡的神情。

他就這麼看着她，有那麼一刻，顧長卿幾乎要改變主意。可是理智終究佔了上風。

一次兩次，她都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結果呢?傷害越來越大。兩人都不快樂。如果這一次，她還不能控制住自己，任由事情發展下去，只是拖長兩人痛苦的時間而已，

她的復仇，根本就已經否定了一切。又想復仇，又想和他像從前一般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根本就不可能。即使有，那也是假象，是用他單方面的犧牲換來的，他承擔起一切給她製造一個風平浪盡的假象。可是正如他所說，她難道真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顧長卿掙脫他的雙手，退後兩步，說:“可是這些話，你能對你家人說嗎?你家人會同意嗎?我想你家人一定對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你忍心讓他們失望嗎?”

馮爵一時無言，不錯，他們家幾代人都是走的這條路，不是沒有道理，有些事情關係甚深，不是說放棄就可以放棄的。他如果作此決定，他家人一定不會支持

可是，難道就為了這個原因便放棄自己喜歡的人?他如此看重的感情，這麼多年，幾乎佔據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怎能如此輕易?他沒辦法放棄。無法放棄。

”長卿，我們早就知道這不是一條順利平坦的路，可是我相信，只要我們堅持下去，讓他們看到我們的決心，假以時日，他們一定會轉變的。”他握住她的手，懇切地說:“長卿，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經歷了那麼多的事，難道你真能說放棄就放棄?你什麼都不需要做，一切都交給我，我去和我家人溝通，我相信，他們總有一天能了解到你的好。他們會明白，你對於他們兒子來說是多麼重要。”

“馮爵，你為什麼還不明白，你越是這麼堅持下去，他們只會越來越厭惡我。就算到最後，你逼的他們接受我了，又怎樣?你會發現，你得到已經不是你之前所留戀的感情了”顧長卿看着他，越說越傷心，“我們所留戀的，所刻骨銘心的感情，是在普林斯頓的小鎮，是在f縣的山村，是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世界裡我們沒有任何的壓力，沒有任何的阻礙，所以這段感情才能如此甜美，才能讓我們如此割捨不下。可是現在不同了，所有的現實都浮了上來，所有的隱患都顯現了，我復仇所帶來的後果，已經扼殺了我們之間的可能。馮爵，我不會停手，我將繼續下去，那麼你認為就算我們堅持下去，你父母就會接受我?”

”這也是對我們的考驗”馮爵看着她，有些激動，“難道我們的感情經不起一點點的考驗嗎?難道任何一點困難，就能夠讓你放棄?”

“我不要考驗好不好?”顧長卿看着他，眼中隱有淚光，“我的考驗還不多嗎?我好累，我要面對的已經很多了，我不想再繼續這一段辛苦的感情你現在帶給我的，已經不是過去的甜蜜和快樂，而是壓力和制約。對於我來說，最重要是復仇，可是你的感情與我的復仇相衝突，我只能放棄你”

顧長卿看着他，心中像是被人一刀刀的割開，“你還不明白嗎，你的感情讓我覺得很麻煩，我不想再繼續了，我已經捨棄了自從和你分手後，我覺得很輕鬆，我過的很好，所以，你以後都不要再來找我，說一些堅持之類的傻話......”

“長卿”馮爵厲聲打斷她，他看着她，像是想說什麼，結果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目光越來越痛，臉色越來越白。

顧長卿看着他的眼睛，她努力讓自己看着他的眼睛，然後努力讓自己顯得很冷靜，很清醒。

可是，心中卻好難受，好難受。

離開吧，馮爵，顧長卿在心中默默地說，和我在一起只會讓你不開心，只會讓你處處受挫，這樣的我，這樣的感情於你來說又有何益處?我無法為你做什麼，無法為你放棄什麼，那麼最起碼，我能放開你，讓你去過輕鬆一些的生活。

五年十年後，當你身在高位，擁有賢惠的妻子，可愛的孩子，家庭事業都美滿的時候，你就會發現，現在的感情不過是過眼雲煙......

而那時，或許我已經不存在，或許你已經不再記得我......

顧長卿低下頭，淚水流下來，她不再說什麼，轉過身，向著大門處走去。

身後馮爵忽然衝上來，從後攔腰抱住她，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輕顫，“長卿，為什麼你每次都能如此輕易地離開我?”一字一句，如同他心口淌出的血。

他的雙臂緊緊地箍住她，像是用盡他全部的力氣，其中充滿無奈，充滿絕望，也充滿傷心

“我恨不得將最好的給你，恨不得幫你達成一切願望，恨不得用盡自己所有來讓你快樂，難道這樣，也不能讓你為我停留?”

顧長卿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她不敢哭出聲，咬着牙使勁的忍住，然後狠下心來一點點地將他的手掰開，一點點的卻又很堅決地掙脫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走進顧宅，很快消失在馮爵的眼界。

馮爵垂下頭，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在那裡看着顧長卿消失的方向，站立了很久，然後輕輕笑了笑，笑容中無限自嘲，無限諷刺，也無限蒼涼。

他轉過身，向著自己車的方向走去，剛走兩步，離他不遠的地方忽然亮起了車燈，照得他周圍如同白晝，忽然的強光讓他很不適應，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同時看向車燈的方向。

下一秒，車燈熄滅，四周又恢復黑暗，馮爵慢慢看清前方是一輛凱迪拉克跑車。緊接着，車門打開，一人從車上下來。

來人身穿深色西裝，高大的身材有款有型，嘴角似乎帶着一絲笑，可仔細一看，那笑容卻是冰冷無比。

他大力的關上車門，發出“碰”的一聲巨響

馮爵看清對方後，立刻挺直了背脊，沉下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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