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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被夜鏖戰的紅彬率先熬不住過來蹭卧鋪時,寶然居然還高卧未起。

“……怎麼這麼能睡?”紅彬暗自嘀咕,取了毛巾去洗漱,回來看看,還沒醒。

拎了壺去打上開水回來,還沒醒。

吃了一碗泡麵,兩根火腿腸,又自己動手翻出兩隻橘子來幹掉,再把桌上收拾乾淨。

……還沒醒。

紅彬不等了,順手拿起留下來預備裝垃圾的方便麵袋子,放到寶然耳邊嘩啦啦搓動。

“起床了上操了早飯油餅買完了”

前面的還則罷了,後半句對於窮腹寒肚的住校生,尤其是寶然這種不肯將就口腹之慾的來講,無異於催命。寶然頓時清醒,不情不願爬起來:“才幾點啊你們就堅持不住了”

“幾點了?天光大亮,再一會兒都好吃午飯了”紅彬雙手按着太陽穴:“哎呀吵吵得頭疼”

寶然表示對他們的左鄰右舍深切同情,起身鋪底下尋了自己的大拖鞋,去梳洗方便,回來紅彬已經撐展展躺下進入夢鄉。

寶然搖搖頭,幾個食品袋子挨個兒巡查一遍,沒胃口,揀出一袋鮮奶來,坐到走廊邊的小桌旁,有一口沒一口地吸。

面前攤着本少虎他們自火車站劃拉來的讀報參考,也是看得心不在焉。抬頭望望窗外,到底還是南方,雖說是數九寒冬,卻還可見片片綠色倏忽掠過,完全沒有冰寒料峭之感,只除了顏色清淡些。

地球果然還是一樣的轉,趙三還是那個好脾氣的背景師兄,趙琦還是那個漂亮能幹的校花師姐,其他還沒有見到的那些……,應該也還是一樣吧?沒有了自己,沒有了兩年後怯生生跨入大學的當年的自己,笑着鬧着的還是那些人,校園裡街頭上上演的,……大概也還是那些事吧?其實細想起來,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同天底下數不清的碌碌眾生一樣,不小心遇見了,認識了,熟悉了,相伴了,……最後,又走開了,而已。

寶然微微皺了眉,試圖誠實地分辨一下,這個淡然的,超脫的,沉着冷靜的想法,有多少自欺欺人的成分……

車廂頭上,門開處少虎晃悠悠過來,臉上也帶了些熬夜的倦乏。

“看什麼呢?讀報參考?車站的東西你也看,儘是些花里胡哨的盜版”少虎隨口撿起來翻了翻,看看封面上觸目驚心幾個大字:卧室里的血手印

“惡俗”撇撇嘴,又給扔回去。趴到卧鋪頭上瞅了瞅:“……睡得還挺香?”

“你別吵啦,才剛睡下。”寶然捲起讀報參考,換上本中國地圖。

“剛睡下?”少虎顯然是想來換班的,聞言不悅:“不是早就過來了嗎?磨蹭什麼呢……是不是趁我不在說我壞話?”

“絕對沒有”寶然向他保證。……昨天寶輝已經轉述過了……

少虎看了看對面鋪上一直卧在那兒養神的老人,又盯着紅彬想了一會兒,果斷上去將紅彬往裡推了推,對頭躺下,還沒忘了警告窗邊坐着的寶然:“規矩點兒別把腳蹬床上啊”

然後閉眼,睡覺。

寶然笑盈盈看着,幸好這倆身量雖足,卻都不胖,擠一擠勉強還能睡下,至少比那硬座要強得多。

想到昨晚幾乎沒怎麼被影響的酣甜睡眠,寶然不得不承認,漫長地歲月,到底還是把自己當年那點小資氣質沖淡了許多,現在的自己,從本質上來講,已經沒大有能力長時間扮憂鬱,裝惆悵了,不管心神會怎樣措不及防地沉下去潛下去,習慣和本能都會隨即懶洋洋地又給拖起來。

更何況,雖是冬季,外面那淺金色的陽光,照在身上,還是那麼的好……

沒多久寶輝也跑過來:“哎呀不行了,都歪倒了那座位有點兒不夠用了”

“……可是這裡也沒你的位置了。”寶然看看擠得滿滿當當的小窄鋪。

“不是聽說還有個外校的也是卧鋪?”寶輝往後面探頭探腦。

寶然遺憾地打消他的念頭:“甭看了已經下車了,他們近,應該是今早下去的。”

“……沒關係,跟這兒坐坐也行,也比那邊舒展多了”寶輝上下掃描一番,衝著對面老人展開了笑顏:“大爺您一個人兒坐車啊?精神頭可真好……”

眼見着這小夥子恭謹親切地開始公關,寶然低頭,忍笑,想了想挎起自己的小包說去衛生間。

南來北往各色的列車,總有一些地方是共通的。比如說衛生間大半需要排隊,區別在於硬座車廂是緊湊的長龍而卧鋪這邊是散兵游勇;再比如車廂頭上再晃蕩再寒冷也都有人駐守,不同的是硬座那邊擠滿的大包小包和無座的旅客,而卧鋪這邊是三三兩兩放風兒的煙民或默然體味人生旅途的哲學家……

額……,還有寶然這樣漫無目的的遊逛者。

先往前串,硬卧過去是封門閉戶的軟卧,再就是乾淨整潔的餐車,還不到飯點兒,兩三個白帽子坐在那裡閑閑地聊,見寶然坦然經過,打量打量,笑眯眯地隨她去。

寶然在硬座連接處停步,門關着,透過小小窄窄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對面過道上,站着的為數不少。

一個大蓋帽從後面過來:“小姑娘,要過去嗎?”

寶然回頭:“……不用了,謝謝。”

那列車員便收起手裡的鑰匙:“還要過會兒才能開,沒事兒就別過去了,那邊人多,過一陣兒更多。”

寶然沖他笑笑,掉頭往回走。

其實那人手裡的鑰匙,寶然身上的小包里就有,直柄彎柄三角六角的還挺全乎,是去年離家前哥哥們友情贈與的一件小小禮物。她為人實在規矩,目前為止還從沒用過,不過只要上車都是放在身邊的,有備無患嘛

回頭經過自己鋪位時,紅彬少虎還在睡,寶輝半靠在老人家的鋪位上,上面那一對年輕人在窗邊坐着,幾人正聊得親熱。

寶然腳下不停接着往後面走,耳聽得寶輝在後面狐疑地說:“廁所那麼多人嗎?”

……

等她一路串過了卧鋪,進了空得讓人恨的列車員休息車廂,被嚴密封鎖的行李廂門堵住,再轉回來,座談會已經結束,老人家正戴着老花鏡看那本讀報參考,那對年輕人頭碰頭在研究地圖冊。

……寶然蠻有把握地抬頭,上鋪隱約睡着一人,看褲腳正是她家平易近人的寶輝哥哥……

轉了這麼一大圈兒,寶然活動開了也有些累了,跟老人家笑一笑,在他鋪角坐下,就見對面紅彬呲牙咧嘴揉着胳膊爬起來:“嘶——,這傢伙,都給我壓麻了”

寶然笑:“那怎麼辦?把他轟起來你接着睡?”

紅彬站起來伸伸腰腿:“……不用我剛才睡得實,這麼一會兒就夠了……這是到哪兒啦?我去換寶輝過來吧。”

“也不用。”寶然沖頭頂上指指。紅彬探頭一看啞然失笑:“……這傢伙”

午飯的點兒都過了,那兩個才陸續爬起來,少虎迷濛着臉張望着問:“……到哪兒了現在?徐州到了沒?到站大家都注意着點兒看看二虎在沒在”

紅彬看着他大樂:“還做夢呢吧?都幾點了早過去了”

“啊?”少虎大叫:“過了?你們都沒注意着嗎?那他要是看不到我們怎麼辦?”

“不怎麼辦”寶輝正專心致志泡方便麵,認為他大驚小怪:“看不到就不上來了唄再說他在哪兒倒車還不一定呢”

“就是啊”寶然也覺得不能夠:“寶輝也就算了,二虎那麼遠倒車,……你們也能商量好了在哪站碰頭?”

“商量倒是沒商量,這不預備萬一嘛反正按他的放假時間,算着也應該是這兩天”少虎不看時刻表,只抱着地圖冊沿着黑白線往下順:“看看,徐州,……哦徐州已經過了。……鄭州,西安,最遠到蘭州很有可能就在這幾個站上”

“那更沒邊兒了”據寶然翻看的列車時刻表,二虎同學打青島過來,怎麼倒這趟車也不順啊,除非那小子想不開了在站上頂着嚴寒蹲上七八個鐘頭。

“也許他迫不及待等着早點跟我們團聚呢?”少虎賊心不死,當然現在說話含蓄多了。

“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一個大男生還學着那麼感——性”寶然噎他。

少虎不服:“難說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麼些日子沒見了,去年還跟着寶晨練了那麼些天,誰知道他現在脫胎成什麼樣兒了?”

於是少虎伸長了脖子盼着,盼着他那不知道會不會突然感性起來的二哥。

……鄭州,……西安,直到列車從蘭州站緩緩駛出,少虎才熄了心:“唉也許他為了保險,乾脆去了烏木魯齊車站等着我們?”

“是啊”寶輝鄙夷地接道:“說不定手裡還攥着一把烤肉串兒……把你美的”

寶然則在暗自感嘆沒有手機就是不方便。

烏市沒有烤肉串兒,也沒有二虎哥,直到他們殺回了石城市,風雪天里自己家的烤肉都吃到嘴了,二虎哥還是不見蹤影。

山東大媽拍腿:“嗨不管那臭小子了傻頭傻腦的還學寶晨去下廣州?我看他能不能剩下張滾回家來的車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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