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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上京

朱高熾話一說完。屋裡立刻鴉雀無聲。

朱棣臉色卻更不好了,緊繃著一張輪廓鮮明的臉,周身散出一種懾人的氣勢,令人不自覺地生出幾分懼意。

朱高熾畢竟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又豈會不害怕,他全身顫抖的十分厲害,似乎連牙齒都上下打起架來。但強烈的自尊心,已經在這個小小的少年身上初具體現,只見那胖乎乎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務求身姿如松的與朱棣對峙。

這個孩子總是這麼的讓人心疼......

儀華忍不住心裡酸澀,上前一步,扳開死死攥成拳的白嫩肉手,將它牢牢地握在手裡。

感到一隻軟和的手牽着自己,朱高熾抬起來,看見儀華溫柔的看着他,眼睛濕濕的,他心裡豎起的那堵牆剎那傾塌,委屈的淚水如泉湧出,像斷了線的珍珠自臉上滾落,卻又不敢哭出聲音來。

儀華見朱高熾反握住她的手,心下又是高興又是難過。一方面高興朱高熾到底還是親近信任她的。一方面又難過朱高熾連哭都不敢出聲兒。一時卻教她淚盈於睫,話凝於喉。

隔了一會兒,儀華才哽咽而語:“熾兒......”便再也無話了。

也在這時,那一聲柔柔的呼喚,讓朱高熾再無法忍耐,一抽一抽的嗚咽地哭。

終於聽見朱高熾壓抑的哭聲,儀華立馬又收斂情緒,勉強遏制了哭意,對朱棣說:“王爺,世間三十六行,行行皆可出狀元,不是只有習武一條出路。再說朝廷重視的科舉,是三年一屆,考的也是四書五經。”

說到這裡的時候,陳媽媽極是有眼色,悄無聲息地抱了尚在酣睡的兩小傢伙,遣了一屋子侍人退了出去。

儀華沒有斷續的說:“......武可建國,文可立國。就連當今聖上,初時建國依靠的是戰將,如今建國已於二十來年,更需要的是文臣能士。”

聽到這,朱棣怒氣勃於胸。

儀華知她話大膽了,趕緊又道:“熾兒是世子,將來要承襲王爺的藩地。而王爺正值壯年,等幾十年後,北平周邊定已無外族侵擾,那時需要的就是休養生息。展農業,繁榮街市,樣樣都少不了文臣巧匠。”說著,扭頭憐惜的看了一眼朱高熾,道:“熾兒自幼愛讀書,先天已資質聰穎,後天又肯於勤奮,這在王孫公子當中已是難得。不是臣妾偏袒他,王爺您可留心過?每日五更天剛到,熾兒就開始晨讀,然後上學堂習課,一直到午正二刻,下午又學習到掌燈時分,就是夜裡回到了世子府也時常挑燈夜讀。”

朱棣詫異抬眼,看向這個忽視了近十年的兒子。

儀華注意到朱棣的目光,她心裡一喜,聲音卻依然平緩:“王爺,若是覺得臣妾話有所虛,其實您可以招見熾兒的師傅們一見,問一問熾兒的功課學識到底如何?臣妾相信他們的回答不會讓王爺失望。”

聞言,朱高熾盈滿淚水的眼睛一亮。隱隱含着期盼的望着朱棣,又緊張萬分的低下頭,如此反覆。

儀華亦望着朱棣,期盼的目光中,透着幾分懇求。

一時間,敞亮的屋子裡靜默無聲,金燦燦的陽光大片大片的穿過了窗戶紙,逶迤進來,將三人的身影拖得頎長而又彙集一處。

朱棣從四束目光的注視下,轉頭朝外面喊了一聲“陳德海”,等聽到陳德海答應了,他吩咐道:“午飯備好,就端進來,在備些洗具侍候世子盥洗,上學堂。”

話落下,門帘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聲。片刻後,端着吃食、捧着洗具的侍人魚貫而入。

原本寂靜的屋子,又回到了初時靜謐的氣氛,彷彿什麼也沒生過。

盥洗畢,朱高熾木然拱手一禮,動作僵硬:“父王,兒子告退。”

朱棣目光放在炕桌上,並沒有看朱高熾,只隨意“恩”了一聲。

朱高熾又抬頭看了一眼儀華,硬生生擠了個笑臉,低聲道:“母妃,兒子走了。晚間再過來請安。”

那一眼,毫無生氣,也無焦距。只有無盡的灰黯。

這一眼,看得儀華心尖兒針扎一樣的疼,卻又無可奈何。

一個人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在朱棣心裡一直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或者一直不願朱高熾做這個世子,但他無法改變朱元璋的聖意,所以對朱高熾就有了偏見,有了遷怒。

儀華無奈的想着,眼見朱高熾落寞的離開,她忙打起了精神,對手拿斗篷的盼夏說了一句“我來吧”,又走過去接過斗篷,一邊為他披上一邊柔聲說道:“今兒雖是立春,但早晚還冷得很,晚間你早些過來,再試一下鞋子的大小,我今晚好加了羊毛進去,趕着這兩日做出來。”

母親溫柔的撫慰,永遠都是心靈的救贖。朱高熾無神的眸子,漸漸地有了光亮,最後再儀華溫柔而堅定的目光中,他眼裡重新綻放了光彩,吸了吸鼻子。點頭道:“母妃,那兒子去學堂了。”

儀華看了這才心裡放心,又忍下捏他胖嘟嘟臉頰的念頭,連聲囑咐了好些話,方讓隨從侍候朱高熾離開。

那時,朱棣已經坐在炕上看了許久,兩片薄削的唇瓣顫動了好幾下,卻終是沒有出聲。只是望向門欄口的目光,有些深遠,彷彿透過了他們看向了更遠的地方,又彷彿不是。因為他的眼底有着幾分暖意。

等儀華目送朱高熾離開,回頭看,目光就與朱棣的相遇了。她欣喜的現,在朱棣的眼裡有默默流動的暖意。這一刻,在她心裏面想,朱棣不是麻木不仁的,朱高熾畢竟是他的兒子呀!假以時日,父子兩的關係會好轉的,她相信。

這樣一想,儀華臉上就有了笑容。向朱棣走過去時,不經意的看見了綉籃里的鞋,不假思索的便道:“離天氣暖和還要兩、三個月,燕山那又比城裡冷,臣妾也給王爺做一雙鞋吧。等您用了飯,臣妾給您量了尺碼,等下次您回來時,剛好能穿。”

儀華的聲音細而軟,她這麼一笑,又這麼溫柔的說話,他們兩人間的氣氛一下也緩和過去。

朱棣掃了一眼那鞋,想起方才的事,他睥睨了一眼儀華,又看着那鞋子,說:“這一雙看着也大,朱高熾穿的了?”聲音里含着一分怪調。

儀華沒聽出來,拿起綉藍,坐在炕邊上,解釋道:“熾兒早起晚睡,又每日從前堂到後院往返數次,踩在雪地里,大半個冬天下來,腳上生了好些個凍瘡。臣妾就想着做一雙大腳碼的鞋,裡面縫了一個鹿皮夾層,塞些羊毛、棉花什麼的,比起一般的靴子暖和不少,也要大了一截子。”

朱棣聽了有些怔住,他一直知道儀華對朱高熾好。但是人心總是自私的,他不認為在有了兩個兒子後,儀華還一如既往的對朱高熾好,畢竟這其中除了血緣親近的以外,也包括世子之位。

想到世子之位,朱棣忽然沉默了。

儀華見朱棣沒說話,她納罕的抬起頭,輕咦了一聲。

朱棣不再沉默,只哼了一聲,卻哼出了笑聲,道:“你倒是對他費心,想起了這麼做鞋,可先會瞧那鞋面的綉樣,也是新奇,這又是你想出來的?”說話時,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儀華。

儀華頓時面紅耳赤起來。

自從來了北平,她就很少做女紅,本也不大喜歡,後面等懷上了小高熙,才又撿起來了,可到底不是巧手的人,技藝實在平常的很。而在繡花時,講究陣腳勻稱平滑,稍微有哪裡鬆了針,那件綉紅也就算是次品了。儀華繡得花樣,不但陣腳稀疏,而且邊兒不齊,遠看倒看不出什麼,不過細細一看,就是不懂針線的外行,也能看出好壞。

儀華心思活絡,一聽就知道朱棣話中的莞爾,卻又不甘被他說得無還話之力,於是正了臉色,大方承認道:“這就是臣妾很費了一番心思,想的花樣。王爺倒是眼睛厲害。”說完,放下綉籃,立起身道:“臣妾去看熙兒和燧兒醒沒?王爺您先用膳。”

朱棣見話題從朱高熾身上岔開了,也不再挑起話頭,只點頭以示知道了。

儀華這便往外走,剛走到門欄口,婢女從裡面撩起門帘,就迎面撞上魏公公。她見魏公公急急忙忙慌慌張張的,心裡微微一沉,問道:“出什麼事了?”

魏公公退回一步,躬身回稟道:“王妃,魏國公宅來人了!看他們樣子挺急的,又聽說王爺在,非要立馬見王爺、王妃不可。小的不敢耽擱,讓他們留在了偏殿,就趕緊來了。”

徐家能出什麼事?偏要這麼急切,就連朱棣都要見!可是兩月前過來了送年禮的人,還說一切都好,這時派人來又是為何?

轉瞬之間,儀華腦中生出無數個念頭,猶在琢磨之際,身後朱棣已放下了碗筷,說道:“帶他們過來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