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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信函

隆冬的夜真冷,幾乎呵氣成霜。儀華將手籠進袖。望了一眼走遠的兩人,仰問道:“王爺,可是有什麼事要交代?”

朱棣眉心微蹙,抿着唇,看似被某事所擾一般,沉默良久才低聲道:“雪路難行,路上會有耽擱,可能要晚幾日回府。”

年年忙碌如斯,可是值得?

儀華嘆口氣,沒有說話,走上一步到朱棣跟前,伸手撫上他斗篷上貂鼠風領,領口略斜易灌風。她的手指才撫上柔滑的領面,一隻粗糙的手隨即覆上,將她雙手合十攏在手裡,那雙大手掌心溫暖,不禁讓她起了貪念,也不動了就由他握着。

“你身子畏寒,受不了凍,快些回屋。”朱棣緊捂住掌下一雙柔荑,傳至掌心的冰冷涼意。比他先前預想的還涼上幾許,這令他稍稍不快。

聲音略帶不悅,寥寥數語卻是暖暖的溫意,儀華心中陡然一酸,眼底霎時有些熱了,忙垂下纖密的睫毛,輕恩了一聲。

“......那好。”沉默了一瞬,朱棣方開口:“本王走了。”

隨着話終,他放開手,寒意重新襲來,儀華忽有瞬間的失落,不覺好笑的搖了搖頭,抬眸望去道:“早些回來,還有......別太擔心,五弟他會沒事的。”

說話之間,朱棣已走了兩三步,聽見身後安慰的話語,並不答話,只微頷後,便匆匆離開。

“王妃,您這可不行,快些回屋去才是!”朱棣的身影方消失在宮門前,阿秋已抱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鶴氅給儀華披上,盼夏又忙塞了一個手爐過去;兩人一左一右攙着儀華,趕着步子往屋裡回。

進了屋子,儀華這才回了一口暖氣,搭了一床紫絨的綿毯。便蜷縮在暖炕上。

阿秋看着絨被裡凍得一臉通紅的儀華,心下暗暗氣惱,方要開口念上幾句,卻見李進忠端了一碗滾燙薑湯過來,道:“這是秋姑姑讓廚房熬得,王妃您快喝了,好驅寒!”說著將茶盤放在炕頭的半邊台上,捧着一隻釉里紅團鳳紋碗奉給儀華。

儀華舀了一口喝下,熱騰騰的薑湯瞬時暖了脾胃,直感渾身似乎都暖和了起來,不由舒服的吁了一口氣,方滿足的笑道:“剛才動靜有些大了,阿秋你去東側殿看看,兩小傢伙被吵醒沒?再讓其他人都去睡了,這時辰也不早了。”

阿秋見儀華緩了口熱氣,曉是沒事,也不在說什麼,自領話退下。

這一邊阿秋出了內堂,另一邊李進忠已經眉飛色舞的說起來:“......西三所那,嬤嬤內侍他們剛退下去,院廊上的宮燈還沒下。就見朱將軍帶着十幾名穿衣甲的士兵闖入......一院子的人真給愣住了,就是德公公厲聲喝止,朱將軍也面不改色,跪在雪地里高聲喊‘邊關急報,請王爺示下’。這一喊,王爺能不出來嗎?聽說當時張,茹次妃的教習嬤嬤臉都氣綠了!”

說到這,李進忠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暗中窺儀華神色,見儀華只一臉平靜的喝着薑湯,不免有些少興,正打算另換了話道,忽想起一事又納悶道:“說來也怪,王爺隨朱將軍剛走出後院,要出府去。不知路上生了什麼,突然又折了回來,跑來尋王妃您。”一邊說一邊想,卻不等有人回應,已咋呼道:“看小的這糊塗,王爺去而復返,準是要給王妃辭行,這有什麼好想的。”

李進忠能言善道,兜兜轉轉一圈話,總能活躍氣氛,這一次卻顯然鐵到了鐵板。只見儀華臉上的笑容頓斂,擱下空了的湯碗,淡淡吩咐道:“大晚上了,你們去歇着吧。若陳嬤嬤還沒睡,讓她過來一趟。”

正說到興頭上。冷不丁儀華來了一個冷臉,李進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納悶的去看一邊的盼夏。

盼夏朝他搖了一搖頭,徑直走去收拾了湯碗,與李進忠一起福身退下。

這時,二人剛走到門欄口,只見錦幔一掀,卻是陳媽媽來了。

陳媽媽一進內堂,未予理會李、盼二人,一徑走到儀華跟前,行過大禮之後,說道:“王妃,奴婢沒讓人送信。”

儀華目光一跳,不動聲色的抬眸,示意陳媽媽繼續。

陳媽媽得到默許,方娓娓說道:“王妃您回宮後,吩咐奴婢讓那人回去,奴婢怕走漏風聲,趕緊自己去了一趟,讓他把信先收着,明日再奉給王爺。後來奴婢聽王爺來了,當時也嚇了一跳......還好今天因迎娶茹次妃,後院通往前堂的宮門沒鎖。奴婢這才悄悄去找了他問清楚......信放回去了,本是要明天再往上送,哪知值夜的一個副掌事看見是周王府送來的,連忙揣了信先去尋德公公,然後在路上正撞見了王爺,便把信給交了過去。”

以上說完,儀華仍無動於衷的倚在暖炕上,只言不語。

時已過四更,廊下宮燈未熄,熒熒的燈光和院中銀白的雪光相互輝映,反在窗紙上映得屋內越透亮。儀華姣好的側影。投映在一片雪亮而冰冷的窗紙上,那一直蘊着淡淡恬靜之氣的眉宇間,不見以往如珍珠光輝一般的溫潤,只有一抹從未見過的凌厲鋒芒。

陳媽媽心中一驚,雙膝不自覺跪地,聲音略帶一分惶恐道:“王妃,奴婢句句屬實,絕無隱瞞。”

陳媽媽心細如,細細而道,一一說來,將事情前因後果,頭頭是道的敘了一遍,卻獨獨漏了一項!

“嬤嬤,你真的絕無隱瞞嗎?”儀華眸光從窗紙移開,低睨着炕下跪的陳媽媽,道:“你可要想明白,理清楚再說。”

陳媽媽一時僵住,她沒想到儀華會突然施壓,顯然是話中有話,頓時竟不敢輕易開口。

見陳媽媽神色變幻不定,儀華輕嘆了一聲,曼聲道:“嬤嬤,這些年我身邊多虧了有你,也知你是一心為我,就是對熙兒、燧兒也是真心疼愛。可是......”

猶言未了,儀華已輕合雙唇,只凝眸於陳媽媽:嬤嬤啊,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陳媽**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終於明白儀華什麼都知道,而現在沒作她,不過是看在以往的情面,等她自己交代!

三九寒天,陳媽媽額頭竟沁了一層冷汗,她顧不得抹額頭,忙以膝跪行一步,聲音顫抖道:“王妃。奴婢還有一件事忘了對您說。今而掌燈時分,信到府里的時候,信上還印了加急的標記,奴婢卻只向王妃說了是周王府送來的信,沒說是加急信函。還請王妃責罰!”說完,額頭重重磕上冷硬的地板。

儀華緩緩地吁了口氣,臉上慢慢浮了一絲笑意,聲音卻依然透着冷意:“嬤嬤,你起來吧。周王府送來的任何信函,一概視為加急信函,若這樣,倒也不怪你。”

“王妃......”陳媽媽愕然,抬起頭,不可置信的望着儀華,彷彿不信就這樣輕易過去了。

儀華仿若未聞,只淡淡的微笑:“我乏了,嬤嬤你下去歇了吧。”

陳媽媽躊躇的起身,全無平常半分的利落,手足局促的在一旁道:“王妃,那奴婢去鋪床。”

儀華閉上眼睛,就躺在暖炕上,似乎已是睡下。

見狀,陳媽媽在一旁欲言又止了許久,終是說了一聲“奴婢告退”,轉身退下。

聽到陳媽媽頹然的聲音,儀華眼下一排濃密的剪影略略輕顫。

今日陳媽媽所作所為雖是為了她,但竟敢從中取巧欺上瞞下,若不點醒一下,難保日後不會再對她隱瞞,更難保李進忠、盼夏他們不有一樣學一樣。

畢竟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要保護她的孩子,要以她的方式站在他身邊,決不能讓身邊留有任何隱患。一旦有一切可能存在的潛在威脅,不論是誰,她決不姑息!

“嬤嬤!”儀華突然睜眼,一字一字緩緩地道:“這是最後一次,也是唯的一次!”

一聲一聲輕柔無比,卻一下一下直擊她胸口,陳媽媽拉錦幔的手一緊,尚不及回應一聲,只聽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又道:“明兒你就從東側殿搬去西側殿,以後還是和魏公公一起做事吧。”

陳媽媽身子一震,攥着錦幔的手指渾然無人色,許久之後,她語聲含着一絲絲難言的絕望應道:“是,奴婢遵命。”話落,陳媽媽搖搖欲墜的身影消失在錦幔後。

人影消失,錦幔垂下,厚重的幔簾一層一層的恣意晃動,如水波一樣一圈一圈的蕩漾,然後歸於平靜。一如這間暖如春天的屋室,在腳步聲漸趨漸遠後,彷如一潭深幽的湖水,寂寂無聲的安靜了下去。

儀華坐起身,把漆紅檀木手爐放在一旁的半邊台上,取出袖中的加急信函,擱在燃燒最旺的一處火苗上方,看着它慢慢的竄上火苗,手指輕輕一放,一簇兒猛燃的火焰立即吞噬了剩餘的信函。

“嘭”一聲輕響,儀華合上爐蓋,又緩緩的閉上眼睛,安靜的等待天明時分,亦等待京師傳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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