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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二章野守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比較晚。00ks.

秦西北的風已經凜冽,還下過幾場小雪,但人卻仍然能夠在室外很好地行走。同樣是冬天,關中和江南是不同的,漠北和關中也是不同的,江南的冬天,只是叫人難受而已,關中的深冬,也只是嚴寒,漠北的冬天,那才真的叫做苦寒。千百年來漢兵一直無法根除漠北大敵的原因之一,就是無法適應那邊的極端氣候。

而只要不是太過離奇的年份,關中的冬天對於在漠北久耐苦寒的游牧民族來說,其實算是一種比較舒適的寒冷。

當秋末的寒風吹起來的時候,那些習慣了高床暖被的市井人家,早已躲入屋內烘烤暖爐了,但是有幾種人卻仍然得出來討生活,一種是入山伐木燒炭的樵夫,一種是得照顧牲畜的牧民,還有一種,是接到命令要打仗了的戰士!

當環境好的時候,久經沙場的士兵和羸兵在表面上還看不出什麼區別,他們只要都經過訓練,也就都能夠長出差不多的隊列,然而隨着環境的惡化,就將只有真正的戰士才能發揮正常的戰鬥力,羸兵在惡劣環境中連行動力都要削減,在最惡劣的情況下甚至連動都感覺艱難,這時候,在還能行動的真正戰士面前就等如要被屠殺!

在這個初冬,關隴地區有幾支軍隊,都顯現出了他們驚人的韌性,比如李彝殷手下的党項人,他們苦巴巴得久了,儘管器械與裝備比不上契丹,比不上石晉,比不上天策大唐,也比不上孟蜀,但是卻還是能夠扛住逐漸變冷的天氣和越來越惡化的戰場環境。

此外就是石晉的一部分軍隊——主要是來自河東,一直跟着石敬瑭、劉知遠南北奔走的子弟兵,他們的粗豪野蠻不在漠南牧民之下,又得到了中原的訓練與裝備,因此可以縱橫一時。

再此外,就是附屬於天策唐軍、契丹軍以及石晉的一些少數民族,比如吐谷渾,比如漢化吐蕃,比如逐漸漢化的甘州回紇,或者是契丹化了的漢人,他們長久處於所在統治區域民族金字塔的底層,受苦得慣了,所在地區又都偏北,同樣受凍得慣了,戰鬥能力雖不如石晉精銳、契丹皮室、天策府兵,但也還有相當的戰鬥力。

而在戰場之上,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受不了那逐漸變冷的天氣的。

孟蜀承平已久,蜀軍已經有好些年沒打過大戰爭了,巴蜀地方溫潤,如果是夏天打山地仗,他們會比北方士兵多出幾分加成戰力,而巴蜀的冬天雖然也是一種難受的濕冷,但這些年蜀地富裕,就算是百姓也能在大冬天躲進屋裡避寒。孟昶自幼久居宮中,那裡夏天有鎮冰消暑、園林來風,冬天更是暖爐四布,暖烘烘的一點罪過都沒有,所以他本人對於天時變化並不敏感,戰爭之前竟未去想到這一點。

這一日聽說蜀軍攻佔了蘭州的州城附屬銀城,欣喜之下想要引兵秦征,不料一揭開門帘,外面零度左右的寒風一吹進來,孟昶打了個寒顫,就打消了念頭,隨軍的妃子趕緊取出桂花膏來,為孟昶被寒風吹紅了的地方抹上,這位蜀國君王的一張臉保養得很好,嫩得與賈寶玉一般,尋常良家女子也比不上的。

雖然蜀軍不至於都與他們的君主一般,但王處回也是文官,大部分的將士久居溫潤之地,對西北的這種乾冷天氣很不適應,幸好,蜀軍主要分成兩部分,將近五萬人屯聚在鳳州附近,這裡有城牆擋住冷風,已經攻佔了銀城的人則躲入銀城,那裡有足夠的糧草,還有柴薪,夠他們取暖過冬了。

來自中原富庶地方的石晉士兵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不喜歡在這種天氣戰鬥,而傾向於躲在長安城裡頭。因此當劉知遠領兵出征時,許多士兵的戰鬥意願都不強,郭威在鳳翔東野擺開車陣,以遊騎兵散布四周,楊信折從適兩支精銳則隨時待發,車陣足夠堅硬,而騎兵則擁有強大的衝擊能力,因地劉知遠也不敢過分進逼。

不但蜀軍、晉軍,甚至就是涼蘭也有部分士兵不願意動彈了——那是已經過了幾年安逸生活的人,這些年涼蘭逐漸富裕,他們的日子已經和長安洛陽、成都揚州的市井居民沒什麼區別了,數量還佔不到多數,但他們的出現,也是張邁急於發動這場戰爭的理由之一。

這時候秦西的氣溫大概在零度上下,部分小河可以結出薄薄的冰皮了,殘草叢中多有霜凍,西面的蘭州比東面的鳳州冷一些,北面的靈州夏州又要比南面的長安冷一些,但差距也不算太大。這樣的氣溫,已經足以讓現代都市人討厭長時間的戶外活動了,但對於久居西北的人來說,尤其是對漠北騎兵、天策老兵來說,卻根本不算一回事!

新碎葉城、輪台之野,那裡的天氣才叫真的冷!那風都彷彿是從地獄裡吹出來的,能將在風中的人凍掉子,經歷過那等嚴寒的戰士再來到這裡,就不覺得怎麼樣了。漠北的騎兵,也有類似的素質。

冷兵器時期的古代戰士,其對惡劣環境的忍耐程度是當代都市人很難想象的,他們的皮膚都被吹得乾裂,又黑又黃又硬,猶如一道道的溝壑——那像皺紋而不是皺紋,所以很多人三十歲不到看起來就像中原、巴蜀五十歲的人一樣了,但這樣的皮膚很不好看,但對於寒冷的感應極弱,能夠扛住最大限度的嚴寒。

當劉知遠正在長安、鳳翔之間與郭威相持的時候,卻有幾支這樣的部隊在慶州西北的馬嶺河畔接觸了。

慶州位於張邁所佔領的秦西十餘州的最北點,馬嶺河從西北數百里外流來,經過慶州匯入涇水,最後又匯入渭河。

耶律德光這次南下準備了兩個方案:

一是以最快速度襲破涼州,韓延徽認為只要涼州一破,張邁丟了老家勢必心慌,那時候再破張邁就易如反掌。可沒想到涼州竟然早有準備,契丹輕騎兵襲破漢家城池主要是靠威嚇,以突然壓境的心理壓力逼得守城漢將投降或者棄城,在許多記載中,騎射兵對着城頭一輪箭雨射去,就嚇得守城兵將屁滾尿流了。不料涼州竟然有所準備,張邁甚至不惜焚毀整個姑臧草原來堅壁清野,這樣的氣勢使耶律朔古知道要以正軍攻破涼州可能性不大,當即調整了戰略。

契丹的第二個腹案,是在涼州無法快速攻破的情況下,以部分兵力圍住夏州,以部分兵力切斷秦西與涼州的聯繫,然後集中精銳南下,與石晉會師攻殺張邁!

這時契丹分了部分兵力坐鎮靈州,理順整個後方事宜,而進入前線的,竟然是耶律德光自己!耶律德光是契丹開國第二代皇帝,還沒有喪失契丹人以王者領兵陷陣的傳統,石敬瑭自居劉知遠之後卻還能主掌中軍,孟昶則將自己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耶律德光與張邁敢於置身險地,這就是三類帝王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