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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以百計的士子,匍匐在焉支山下。

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中原士子而跑到涼州求學、任教,有一部分則是因為中原戰亂而躲避到西北來,其中更有一批原本就任有官職者。幾百人中年輕人佔了大部分,其中有些更已是名揚天下的士林名家,這時卻都匍匐在地面上,對着張邁的大纛哀嚎,他們哭的不是自己,他們哭的是國家

魏仁浦雖在病中,卻也激動地道:“元帥,請接見他們,這時學子之心啊”

馬小春有些擔心人群裡頭藏着刺客,張邁卻道:“斯文之輩,能藏什麼刺客”當即帶了石堅,騎馬上前,士子們推舉出七八人,為首的卻是范質,來到張邁馬前跪下,泣不成聲,道:“元帥,元帥啊,如今夷狄肆虐,石氏賣國萬姓身在水深火熱之中,你若再遲些凱旋,只怕中原大地,就要披髮左衽了”

魏仁浦在旁邊道:“元帥,這位是名揚天下的大才子,范質範文素。”又介紹了其他七人,也都是名揚一方的宿儒。

張邁見他們哭的厲害,也是出自真心,下馬扶起他們問道:“我西征天方,剛剛回來,已略知中原大亂,卻不知我兄李從珂怎麼樣了?”

范質哭道:“石逆引胡兵南下,暗算了張將軍,兵逼洛陽,石逆以及叛軍連同契丹兵馬十六萬人,圍住了洛陽達三月之久,終於洛陽城陷,國主不願自辱,焚樓自殺了。”

張邁聽得怒道:“李從珂雖非明君,但與我有兄弟之份石敬瑭竟然引胡入境,禍亂中原,我於公於私都必誅殺此獠”

范質等轉哀為喜,道:“元帥身負天下之望,若能揮師東進,中原父老必定相迎於道,區區契丹、石逆,何足掛齒願元帥早定大計,入東都以定九鼎”說著又匍匐在地。

眾學子齊聲呼應道:“願元帥早定大計,入東都以定九鼎”

張邁將范質拉了起來,道:“文素不必如此,對付石敬瑭和耶律德光的事,我已有主張。”

眾學子見張邁親自下馬會見,又與他們的領袖執手說話,都感與有榮焉,張邁又道:“如今正值亂世,國家正在用人之際,戰場上自有武人驅馳,但打下了疆土,驅趕了胡虜,卻還需要諸位有才之士進行治理。你們都起來吧。”

眾學子聽了這兩句話無不大喜,張邁挽了范質之手,與他同車進入涼州。

郭汾帶了福安公主、薛珊雅以及兒女們來迎,張邁剛剛出發時,嫡子尚未出世,這時卻都能叫爹爹了,心中一時感念萬分,道:“我雖不負舉國百姓、三軍將士所望,卻是沒做好一個父親”

郭汾慨然道:“夫君這說的是什麼話如今的世道,正需要夫君為天下除殘去穢,大丈夫於亂世之中豈能在家中枯坐?會當橫掃萬里,一清宇內,這才是兒女們的好榜樣”

夫妻父子相攜入城,前線加急奏報不斷傳來,張邁走到公府私第間,福安和薛珊雅幾次都垂淚要迎張邁回去,郭汾卻道:“夫君西征期間,妾身妻承夫責,肩頭都快壓垮了,如今夫君回來,妾身這副擔子總算可以卸下了,前線軍情緊急,請夫君更為努力,家中有妾身擔待,夫君不必以家室為念。”

福安的淚水都滾下來了,卻還是與薛珊雅都道:“姐姐說的是,請夫君勿以家室為念,家事我等自會幫姐姐擔待,西來的這位妹妹,我等也會照顧,夫君不必掛心。”

旁邊大臣宿將聽了,無不盛讚三位夫人深明大義,張邁這才到公府中來,召集在涼大臣宿將,武將自楊定國以下,文臣自鄭渭以下全部都來了,只缺了剛剛被張邁升為都督的郭威。

張邁道:“郭威呢?”

楊定國道:“郭將軍比元帥先到一個月,日前接到元帥密令,已經下去整兵了。現在應該在涼州城外。”

張邁道:“如此甚好。”問起涼州的詳情,才知道事情有比預料中好的一部分,卻又有比預料中糟糕的一部分。

好的一部分,是河西的存糧遠過張邁意料之外。西征一役,天策政權雖然幾乎傾盡國庫,錢花得猶如流水,鄭渭所執掌的政府負債纍纍,但隨着西征不斷取得勝利,卻有越來越多的商家都願意借錢給天策軍,尤其是這次中原大亂,對兩河百姓來說絕對是災難,但因為有許多富商聞風先動,或將財富、子女設法轉移,或者乾脆舉家搬遷,而在所有逃離的處所中,江南是一個熱門的選擇,河西又是另外一個熱門的選擇,尤其是關中的富商,眼見天策勢大,中原將亂,不知有多少舉家遷入河西。

這些富商所帶來的財富無法統計,而他們要想在河西立足,自然會想到要尋求政治庇護,在這種動機的驅策下,借錢給信譽良好的天策政權便是一個最方便的選擇,因此這一年多來天策政權的財政赤字雖然越來越大,但鄭渭卻總是有錢來應付新的開支。

除了銀子和錢之外,河西糧食的存儲量也遠遠超過張邁的預料。由於天策政權東西綿延過萬里,這次遠徵實際上無法從東部直接調糧,當初後勤產生困難在於沿途的運輸而不在於產地存糧不足,因此西征所耗存糧,多是從龜茲以西的官倉中出,楊易想要幫西征解決一點後勤問題,已必須透過石拔進行間接補給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龜茲以東的穀物存儲幾乎不受太大影響,由於西面因戰爭引發糧價高企,引發商隊從東部買糧西運賺錢,鄭渭反而能夠賣出龜茲、焉耆的部分存糧以解決財政問題,至於沙瓜以東,就算不至米爛陳倉,至少也是豐潤有餘了。

打仗打的就是錢糧,眼下雖然負債,但既有糧食,張邁便心情大定,可是接下來楊定國卻道出了當下最大的困難來:那就是缺兵

自西征以來,東部的優秀兵源不斷西調,連善於組織民兵、牧騎的民兵頭、牧騎頭都大規模西調,至於精銳部隊更是徵調得幾乎只剩下薛復的汗血騎兵團在支撐了,當然河西地方還有一些民兵、新兵以及胡騎。但是民兵戰鬥力不強,新兵未經考驗不可靠,至於胡騎,儘管天策政權一直推行胡漢融合的政策,但在現階段也很警惕,絕不容胡漢兵力比例失調,留守涼州的決策層也不敢將某個地區的防務全部交給純粹的胡騎。且胡騎中的精銳部分,有許多也已被吸納如府兵系統隨軍出征了。

因此楊定國在談到這裡時忍不住連聲稱讚薛復道:“我軍在河西的底子如此之薄弱,實際上只是仗着元帥的天威,撐成一隻紙老虎,但薛復居然還能將這個攤子料理得絲毫不出岔子,甚至還常對外示意威脅,令小唐、巴蜀都畏懼我們,讓契丹也不敢輕易西窺,這份手段,實在是不簡單”

但楊定國對薛復這段時間的評價越高,就越加說明當前河西兵力之弱,如楊定國所形容的,當前的涼蘭地區就是一隻紙老虎,能夠對外打硬仗的只有汗血騎兵團,這支軍隊強則強矣,數量卻無法與已經進入套南地區的契丹騎兵匹敵,而且薛復駐守涼州,一邊要監視關中平原,一邊要監視西南的蜀國,同時還要震懾河湟地區的各族各部,也無法完全抽調而向東北,否則東北契丹未平,東南還有河湟地區只怕先要埋下隱患,至於西征的兩萬精銳雖已回來,但都疲憊不堪無法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