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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的四月,變幻莫測,秦西的四月,正處於蒸蒸日上之中,而漠北的四月,卻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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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西去年經歷了一場唐末以後罕見的戰亂,當地的生產受到了不小的破壞——即便是契丹、石晉與孟蜀的軍隊並沒有攻入的秦州,但當時形勢危急,整個地區的男丁能作戰的都被驅往戰場,不能作戰的也必須承擔轉運軍糧、戍守防賊等役務,誤了農時,但對最低層的農民來說,今年卻不會是太過難過的一年,因為張邁下令,對秦西十州進行了大面積的免稅政策,不僅免稅,而且以贖買的方式,勒令所有地主減租。

在這條政策下,自耕農在這一年自然可以獲得完全免稅的好處,而佃戶們也可以只向地主繳納十分之一的田產,至於欠下的差額,則由天策政權發出債券予以補足,地主們憑藉債券,可以在三年之後到縣衙索回錢糧。

這是一條強制性的政策,由政府負責具體施行,而由國人會議負責監督,為了保證政策的施行,楊定國讓說書人隊伍和糾評台定點負責,深入到每個鄉進行宣傳,務必要讓絕大部分的農民都知道這個消息而不被鄉紳所欺。以往漢唐全盛時期,朝廷即便免掉田賦,對下農來說其幫助也是杯水車薪——因為農民們最大的負擔不是田賦,而是鄉紳集團的各種盤剝。

在古代,各種形式的“隱田”、“隱戶”極多,這些在衙門都沒有報備的田畝都是不用交稅的,但鄉紳自己的稅瞞了朝廷,佃戶們的田租卻逃不過去,但現在連田租都強制性減免。那就連最窮苦的人家,也可以熬過這個大兵之後的災年了。

這條政策一經頒布,整個秦西地區歌頌之聲登時彌天盈耳,得到最大好處的自然是最底層的農民,而地主們雖然短期利益受到損害,但在天策唐軍的積威之下也不敢公然反抗。何況衙門還發了債券——雖然秦西大部分的鄉紳們對這債券三年之後能否兌現還抱懷疑態度——但至少這個朝廷也不是毫無補償地盤剝,有一部分較有政治眼光的鄉紳,更是在收到債券之後當眾焚毀,表示願與天策朝廷共度時艱,這種行動就算是作秀,在當下卻也有着正面的作用,使得秦西的局面一日比一日穩定,因為這些開明鄉紳人數雖少,影響力卻大。而人數最多的底層百姓覺得自己遇到了明主,更是爆發出了空前未有的民氣。

“咱們是遇到了好天子啊!”不知有多少農家父老聽到消息之後感激涕零,張邁要說什麼民族大義,這些人未必聽得懂,但張邁免了田稅不說,連田租的大頭也幫他們交了,這就是實打實的好處,農夫們就算不識字。也是懂得算這筆賬的!

說書人說得明白:把自己應交的田租算清楚,然後在糾評御史下鄉發債券的時候。把數額報上去,糾評御史就會幫他將數目算清楚,再發給他一張債券,等到田主收租時,就只需要交田產十分之一的糧食就可以了,剩下部分都可以用這張債券抵掉。如果有地主膽敢不收,直接就扭了去縣糾評台!

按照郭威的說法是:“這時候如果我們有足夠的糧食,只要元帥一聲令下,這條政策實行得最好的秦州可以全農皆兵!”

全農皆兵是沒有必要的,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張邁連他新訓練的陌刀戰斧新陣,都拉着耕地種田呢。不過從郭威的這句話中就可以想見秦西的人心是什麼樣的狀況了。天策政權發了一批債券,負擔起了一筆延遲的債務,卻買下了整個秦西的人心——甚至就連不少中原士子,比如還留在秦州的王溥,也都因此對張邁更加仰慕。

當然,在這條政策的施行中,也並不全都是正面的消息,那種會毅然燒掉債券的高智商鄉紳畢竟是少數,仍然有相當一部分的鄉紳地主都在算計着如何從這條政策中得到好處——其中最普遍的做法,就是慫恿自己的田戶誇報數額,保守的就提個二三成,而膽大的就敢報個七八倍!

人心都是謀利的,底層農民因為這條政策對自己直接有利,高端鄉紳打着算盤要利用此次減租免稅謀取政治利益,而那些土豪劣紳則覺得自己能夠從中漁利,正是三方面都覺得這條政策利大於弊,所以這條政策才能施行得無比順利。

可是當秦西所有的債券數量彙集到中樞時,魏仁浦看到那個巨大的數目後目眥欲裂,幾要吐血!那竟是秦西往年田賦的四倍!

“這批該殺的土豪惡紳!”魏仁浦道:“李從珂的偽唐,石敬瑭的晉廷,田稅本來就不算低了,而這些豪紳,收取的田租竟然是朝廷田稅的四倍?這還是不算自耕農的!如此重壓,真不知道百姓是怎麼活的!”

“也有另外的可能,”鄭渭是做生意起家,不像魏仁浦那麼憤,但腦子卻也更加靈活:“也許是有人故意誇大了自己的田租,也是有可能的。畢竟咱們也不是第一次發這債券了,往年發出去的債券,只要到期,就算賣礦山也一定設法償還的,信用堅挺得很!所以只要消息靈通點的人,就知道咱們天策唐軍發出去的債券,雖是一張紙,卻是真金白銀。”

魏仁浦也是玲瓏剔透的人,一轉念就明白了過來,哼道:“那這幫人更是該殺!”

一旁楊定國也是心中憤怒,強壓怒火道:“這筆錢雖然不小,但三年之後,料來我們還還得起。現在還是以燕雲漠北的大局為重,為了眼下的穩定,就讓這些劣紳敲一筆吧!”

鄭渭笑笑道:“不錯,不錯,要以大局為重。別為這些人生無謂的閑氣了。”

楊定國的說法魏仁浦也是贊成的,只是心中氣憤難抑,但他對鄭渭的反應卻有些奇怪,因為鄭渭看到這個數字之後不但沒一點生氣的樣子。甚至眼神中還露出一絲戲謔式的笑意,魏仁浦忍不住問道:“鄭相,你可是有應對之法?”

鄭渭笑道:“沒什麼好應對的,到時候,他們來要錢,咱們就把錢付給他們就行。但給了多少錢。這個數字卻要好好備案,這筆生意,咱們不吃虧。”

“不吃虧?”

“當然不吃虧。”鄭渭笑道:“農夫們要領取債券報上來的田租,不止是上報自己歷年要交多少租子,而且還要上報一畝地繳納田租的比例的。”

魏仁浦道:“那又如何?”

一直旁聽的張邁聽到這裡,心中忍不住嘆息一聲,魏仁浦雖也算上智之人,但心思畢竟拙於算計,不像商人出身的鄭渭般吃人不吐骨頭。

鄭渭道:“按照農夫們交上來的數字以及比例。我們就能反推出田主有多少田啊。”

魏仁浦道:“那又如……”

這一次他的“何”字終究沒說出來,猛然一拍大腿,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看着鄭渭,眼神中就多了幾分敬畏,道:“鄭相好深的算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