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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一日之隔,這黑白就已顛倒,這真假就已不分。

千瑤走到靜月軒正房門口時,正好一位小丫鬟端着水從裡頭出來,瞧見她後,先是愣了一下,才叫了聲“千瑤姐姐”。千瑤眉頭一蹙,未理她,就直接走了進去,一路穿過抱夏。只是進了明間後,她的腳步不由就滯住,兩眼有些怔怔地瞧着這裡,瞧着這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側面一架雕鏤新鮮花樣的烏檀木屏風,几上一對華光流轉的七彩琉璃美人觚,旁邊格子架上的連珠碧玉瓶,纏絲瑪瑙盤,水晶雕花杯,銀紅紗幔,黃金絲絛......流動的空間,奢華的擺飾,這裡跟她剛剛出來的房間相比,儼然是兩個天地。

裡頭忽然傳出幾聲笑語,聲音很輕,聽得不太真切,只聞賴嬤嬤似說了句姑娘真貼心之類的話。千瑤只覺胸口一悶,心中又是悲又是憤,握緊了手心,也止不住雙手的顫抖。

又有位小丫鬟從裡間出來,瞧着她,亦是一愣,隨後即笑:“千瑤姐姐。”

聲音一落,翡翠就跟着出來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一翹就道:“總算捨得過來了,姑娘等你許久......”

只是翡翠話未說完,千瑤就已越過她往裡走了進去。翡翠一怔,被千瑤這般無視,面上一時有些掛不住,又見剛剛那個小丫鬟還在一旁看着,心中更是惱羞。而那小丫鬟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不待翡翠發作,就溜了出去。翡翠只得哼了一聲,一甩手,扭着腰就走了進去。

千瑤進來的時候,任婉華正坐在妝台前,千月拿着一面小鏡子給她照後面的頭髮。任婉華剛點頭,就從鏡子里瞧着千瑤進來了。她先笑了一笑,然後一邊將手裡那支足有龍眼大的東珠簪子遞給千月,一邊從鏡子里對千瑤說道:“來了,你先等一下。”

千瑤未應聲,只是定定看了她好一會,那種沉默的無禮,連千月都覺察出不對勁來。

將東珠簪子給任婉華小心插入髮髻後,千月才有些疑惑地轉過臉看了千瑤一眼,不想卻瞧見千瑤那雙純黑的杏目中,似有火要噴出來一般。她頓時生出幾分擔憂,正待要說什麼,正好翡翠這會就進來了,並且一進屋就挖苦般地對她道:“瞧你這一通忙亂的,怎麼不吱一聲,平白讓有些人偷了懶。”

千月知道翡翠一直是處處針對千瑤,只得不理她這句話,將鏡子放下後,就一邊收拾妝台上的東西一邊道:“我聽說你那缺了粉色的絲線,我那還有多的,一會給你送去?”

見千月竟轉開話題,翡翠冷哼一聲:“不用,我已託人出去買了。”

千瑤好容易抑住心頭的激憤,從任婉華身上慢慢收回目光,略略掃視了一下這屋裡。只見賴嬤嬤亦在裡頭,此時正坐在旁邊的一張綉墩上,手裡還端着杯茶,想是剛剛任婉華讓人給捧上的。

賴嬤嬤瞧着千瑤看過來了,雖有心想刺她幾句,但畢竟是在任婉華這,到底是不敢,只得避開千瑤的目光,看向任婉華笑眯眯地奉承道:“好容易姑娘無礙了,不想又聽說姑娘不記得之前的事,我這心裡着實是擔心了一把。只是今日瞧着姑娘氣色這般好,心情也不錯,終於放了多半的心。想來姑娘是好人好報,連菩薩都應了我的願。”

“你的願關姑娘什麼事,又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翡翠馬上搶白她一句,千月也抿嘴偷笑。

瞧自己被取笑了,賴嬤嬤慌忙將手裡的茶盞擱到旁邊的茶几上,一臉認真地道:“千萬莫渾說,向菩薩許願的事,我哪敢編造,這可是要遭報應的啊。”

“我知道嬤嬤有心了。”正看着鏡子,手裡還玩着香球的任婉華這才轉過臉笑了一句。只是她說話時,眼睛一直就沒往千瑤那看,似忘了還有個人在這一般。

見任婉華領情,賴嬤嬤心裡高興,想順竿地多奉承兩句,反正就是費點口水的事,便又開口道:“雖說姑娘忘了些事,但是倒是變得越發通情達理起來,太太指定很高興,連着我們瞧着也開心。”

只是任婉華聽到這話後,面上的表情不由一滯,眼裡卻現出幾分好奇來。雖然馬上就被她掩飾了過去,但一直在一旁死死盯着她的千瑤,絲毫沒錯過這一幕。

“那之前呢?我之前就是不好了?”任婉華略一遲疑,接着就問了一句。

此話一出,翡翠和千月馬上收了笑,心裡一驚,遂責備地看了賴嬤嬤一眼。賴嬤嬤會過意,已知道自己剛剛說錯話了,忙站起來道:“是我這張老嘴不會說話,姑娘千萬別見怪,我沒有說姑娘之前不好的意思,我是指......”

任婉華卻搖了搖頭道:“嬤嬤言重了,我不是怪嬤嬤的意思,只是我因不記得許些事,心裡總不踏實,生怕有哪做得不對,所以才要問一句。若我之前真有不好之處,也儘管說出來,我好注意着,也能曉得怎麼改正。”她說到這,停了一下,又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總歸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再不會回來了不是嗎。”沒有人聽出來,她語氣中隱隱含着一分得意,除了旁邊的千瑤。

沒想任婉華會這般客氣謙和,賴嬤嬤有些意外,只是一想,這什麼都不記得了,會覺得不安倒也不足為奇,於是馬上笑着說道:“這姑娘就是多慮了,如今就姑娘這通身的氣派,誰都不敢小瞧了去。”

千瑤在一旁聽了這話,再看任婉華面上那帶着三分假笑的表情,心裡直冒火。

曾是那麼熟悉的臉,如今卻讓她看着生出幾分厭惡來。因為她從來就不曾像現在的任婉華這般,皮笑肉不笑的說過話;也從不曾在說話時,將聲音壓得這麼低,將尾音拉得那麼長,這聽起來就跟蒼蠅嗡嗡似的。

雖然金氏也曾教過她,說大家閨秀開口出言時,一定要慢條斯理,不急不緩,更不能拔高聲音。母親說的有理,母親也是她的榜樣,雖然一直以來她都學得不太像,且有時說話難免會疾聲厲色,但是,也比現在這裝模作樣的任婉華,好個十萬八千里去。

千瑤暗咬着牙,唇抿得緊緊的,心裡一直對自己說:不能生氣,不能生氣,千萬不能生氣......

就在千瑤在內心跟自己交戰的時候,任婉華忽然就朝她轉過臉,一臉親切地對她說道:“昨兒的事我聽說了,沒想太太會罰你,只是我當時不知原委。後來聽說後,想想這事其實也不該怪你,只是太太既然已經吩咐下去了,我也不好馬上阻止。不過你放心,剛剛我已經跟賴嬤嬤說好了,讓她盡量給你安排輕鬆的活兒。今日你且先過去,過幾日我一定去太太那求情,不會讓你在洗衣房待滿一個月的。”

這話一出,千瑤倒是有些愣住,然後滿腹狐疑地看着任婉華。那原是一張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眼下卻變得有些陌生起來,而且是種感覺極為不好的陌生感。假惺惺的,就好似戴上面具一樣。

這個人到底是誰?會是原來的千瑤嗎?如今面對這麼大的誘惑,她無法確定自己以前那個忠心正直的丫鬟,會不會起貪心。而如果現在的任婉華不是以前的千瑤的話,那她剛剛的言談舉止,顯然是對這個環境並不感到有多陌生。

千瑤盯着那雙眼睛,她感到了威脅,那種來源於未知的威脅。但是這種威脅卻讓她本能地生出血氣之勇,在面臨危險時,這種勇氣會憤怒的湧向她的血管,使她挺直脊樑,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翡翠聽完任婉華的話,心中極為不滿,但倒不敢說出什麼異議來。千月卻是由衷地為千瑤感到開心,只是一瞧千瑤聽完姑娘的話後,竟不行謝,還直挺挺地站在那,神情亦是有些古怪。她便走到千瑤身邊拉了拉她的袖子道:“怎麼了,難道是歡喜得傻了,還不快謝姑娘!”

謝她!?

千瑤隨即就瞪了千月一眼,胸口微有些起伏,千月正莫名間,任婉華那邊已經開口:“好了,時候也不早了,千瑤就先出去用早膳,然後再過去洗衣房那。今兒是第一天,遲點過去沒關係吧,嬤嬤就稍稍通融一下可好?”

“姑娘既然都開口了,我自是沒有不依的,姑娘可真是菩薩心腸,跟在你身邊的丫鬟都好福氣啊。”賴嬤嬤一邊笑着應承了任婉華,眼角的餘光卻往千瑤這一掃,然後在心裡道了一句:小娼婦,別以為有大姑娘給你撐腰就萬事大吉了,到了我那,才讓你知道什麼叫厲害!

雖是任婉華的一番好意,偏千瑤就不領這份情,賴嬤嬤的話才落,她馬上就厲聲道:“不用,我現在就過去。”她說完也不管旁的人是什麼反應,轉身就往外走,只是剛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又停了下來,轉回身,瞧了任婉華一眼,很是突兀地就道了一句:“我記得姑娘以前,最是討厭這件淡黃色的褙子,沒想今日倒是穿上了。”

任婉華一怔,隨即就笑道:“我不是忘了許些事了么。”

千瑤亦是一笑,盯着任婉華又道了一句:“難道喜好也會跟着記憶一起消失?”

她說完,也不待任婉華再開口,就轉身一手甩開帘子,挺直腰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