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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兒,坐吧。”還是載濤先打破了沉默。

婉貞笑了笑,依言坐下。

載洵也笑了起來,說:“老七倒是疼婉貞,先把太座侍候了。”

載灃也恢復了自然的神色,笑道:“老六,老七心眼兒動得快,洋人們不是講究什麼女士優先嗎?他可不就學起來了?”

載濤笑道:“五哥可別說我,要說洋人那一套,最熟悉的人是你吧?前些年去德國轉了一圈,可見識了不少新鮮事呢!”

婉貞對清史一向不熟,這件事還是頭一回聽說,不由來了興趣。

原來清朝的王爺也是出過洋的啊!她還以為他們個個都是老子天下第一、大清天朝上國的思想呢!

“五爺原來去過德國,不知去了哪裡呢?”她好奇地問。

“哦,對了,那會兒貞兒還沒嫁過來呢,應該不是很清楚。五哥,你就說說看吧。”載濤道。

載灃淡淡地說:“也沒什麼好新鮮的,不過是去他們國都轉了一圈而已,不值一提。”

“國都?”婉貞想了想,把前世看過的一些東西回憶了起來,不由驚喜地叫道,“啊,是柏林吧?那五爺一定去參觀過博物館島了!還有勃蘭登堡門上的勝利女神,一定很漂亮吧?巴黎廣場、菩提樹下大街呢?”

她如數家珍,前世一直想去德國旅遊,慕尼黑、柏林、法蘭克福是她最想去的城市,那裡悠久的歷史令她神往許久。只是還沒來得及實現願望,便無緣無故穿越到這個時代來了,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個太大的遺憾。

興奮過後,她才發現載灃三兄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頓時心頭一陣狂跳,暗暗叫糟。

激動過頭了!像婉貞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對柏林的建築和風景如此熟悉?

載灃怪異地看着她,緩緩問道:“弟妹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

“是啊!這些地方,我們也是聽五哥說起才知道,你怎麼也知道呢?”載濤也問。

她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拚命轉動着腦筋想要找到一個借口,否則今天怕是就要露餡兒了!在她辛辛苦苦隱瞞、假扮了那麼久之後,怎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眼角忽然從窗口描到大街上一個匆匆走過的報童,她頓時靈機一動。

“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只不過平日里無聊,總愛看些閑書,上面有些說到一點,便有點印象了。”她力持鎮定,笑了笑說。

幾兄弟交換了個顏色。

載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婉貞,這種東西還是不要多看的好,免得被人發現了,怕是要引出事端。”

她急忙點頭——想是以她的身份地位,看這樣的東西有點犯忌諱吧?不過她倒也沒怎麼真的放在心上,左右不過是個借口而已,只要以後注意些,不再說漏嘴,那就永遠也用不着再“看”。

兄弟三人有意無意,接受了婉貞的這個借口,轉而談論其他的事情去了,她暗地裡抹了把冷汗,鬆了口氣。

因為最近這些日子載濤的放任,不得不說她的警覺性確實降低了許多,行事說話都有些放縱起來。再加上今天碰到的載灃和載洵也對她極其寬容,不知不覺間便有些放肆。但她忘了,他們畢竟還是晚清的皇室貴族,規矩和忌諱總是有的。說到底,她不過是個福晉,一個婦道人家,在他們允許的範圍內,她可以有些微的出格,但若得意忘形,一個不小心說錯半句話,後果仍然是不可想象的!

今後可真的要戒驕戒躁、加倍謹慎了!她不由得暗自警醒自己。

這時,店家陸陸續續將飯菜端了上來,待菜肴擺布停當,他們也不客氣,把酒交盞,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三兄弟難得有機會能夠聚在一塊兒喝酒,又沒有外人在場,載濤等人的言行便漸漸有些放肆了。

載洵抿了口酒,嘆道:“這麼多年了,老佛爺對洋人的態度,一直便沒有個強硬的立場,由得他們在我大清的土地上為所欲為。七年前,五哥說什麼出訪德國,卻不過是專程給人‘道歉’去的!奇恥大辱啊!”

載灃急忙打斷了他的話,輕斥道:“老六,不得胡說!”

“胡說?我哪裡胡說了?!”載洵喝多了幾杯,酒精上腦,不管不顧地就瞪大了眼嚷起來,“洋人們打到咱們家門口來,把老佛爺和皇上都給趕走了,到頭來還要咱們去給他們‘道歉’?!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載洵!”載灃臉色大變,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你還要不要命了?!明知這件事乃是老佛爺的心病,你還偏偏說起來,萬一讓老佛爺知道了......”

載洵不由一愣,隨即頹然而笑,舉起酒杯晃蕩了一下,然後一口飲盡,哀傷道:“別擔心,五哥,這話我也就在這兒說說。這裡都是自家人,換了別人,我不會說的......我不會連累家裡人。”

聽了這話,載灃的神色也緩和下來,深深嘆了口氣,坐下來說道:“老佛爺畢竟年紀大了,很多主意......如今咱們一家人的擔子都擔在我身上,我不小心謹慎一些不成啊!”

載濤喝了口酒,神情抑鬱,幽幽地說:“五哥,你別罵六哥,就連我也忍不住經常想,若是當年皇上的變法能夠成功......”

“爺!吃菜!”這下別說載灃,就連婉貞都變了臉色,再也無法靜靜當好一個聽眾的角色,挾了一筷子菜就塞到載濤嘴裡,讓他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來。

即使三歲小孩也知道戊戌變法絕對是慈禧太后的死穴,一場變法導致她和光緒皇帝行同陌路,至今皇帝還被軟禁着。若是載濤說出什麼支持皇帝的話來,讓慈禧知道了,不光他倒霉,連她這個福晉怕也要跟着遭殃!

雖說現在是自家人吃喝,沒有外人,可誰能擔保這三個人都是真心要做兄弟的?後世都說醇親王載灃對慈禧的話是言聽計從,對他婉貞就第一個不放心!

載濤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掩飾地哈哈大笑起來:“你看我,說這些掃興的話做什麼?如今萬事有老佛爺頂着,又有五哥、六哥這樣的棟樑之材,我便沒事唱唱小曲兒,寫寫畫畫打發日子,最是愜意不過了!”

婉貞默默地注視着他,看到他強顏歡笑下深藏的悲憤,這才發現原來他整日沉迷於唱戲、書畫,並不是玩物喪志,其實不過是對時局失望到了極點以後,近似於自暴自棄的行為。

載灃和載洵的面色也都黯沉下來,各自想着心事。誰都沒有心思再說笑,只是悶頭喝着酒,在沉悶的氣氛中吃完了這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