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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忙將那本就堵得嚴嚴實實的門帘壓壓緊,卻不知裡面那人正伸出手……

昏暗的燭光中,那手蒼白瘦削微顫,雖略有遲疑,卻仍對上她的小手……

兩隻手,一個有感,一個無知,隔着厚重的帘子,溫涼交錯……

車內人一聲輕嘆,卻只游離於唇畔。

“王爺有什麼話要帶給瑜妃娘娘?娘娘很惦記王爺……”

又是良久……

“幫我轉告母妃,我很好,待過一陣便去看她……”

又是輕咳。

“王爺,要小心身體。”她說道,想象那丰神俊逸之人的憔悴,鼻尖酸酸的。

她曾想過,像他那樣的人,放情山水遠比囿於宮廷爭鬥要快活自在,卻仍在看到那毫無裝飾的馬車駛來時莫名的湧出一陣感動……那個如水月觀音般的男子終是回來了。

“你也是,你穿的太少了……”

蘇錦翎一怔,他怎麼知道自己穿得太少?的確,出來匆忙,竟連件披風都忘了拿……

馬車緩緩的走了。

蘇錦翎目送它漸漸遠去,耳邊忽聽到一聲喚。

“蘇錦翎……”

轉頭……

卻是宇文玄錚,不知何時躲在了灌木叢後,這會打馬出來,黧黑的臉頰被鬍子佔領了大半,若不是閃閃發光的眼,若不是那快樂的語氣,很難得知他是在笑。

“看到英雄凱旋,怎麼連個表示都沒有?”

想來他已是忘了誓師那日如何丟下一句狠話,也或許見了蘇錦翎方才迎上的第一人是他的六哥,所以心情特別愉悅。

蘇錦翎瞪了他一眼:“不告而別,小心皇上罰你!”

他立刻濃髯一抖:“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真讓人掃興!”

“若是一會你見了‘熾鏈軍團’,怕就會興緻盎然了。”

“熾鏈軍團?什麼熾鏈軍團?”

宇文玄錚撓撓腦袋……還是那個臭習慣。

然而就在這工夫,甬路盡頭彷彿燃起一線烈焰,緊接着,火焰蓬勃,直卷而來。

卻是一群女子,皆紅妝赤馬,如雪地紅梅驟放般奪人眼目。

為首者正是寧雙雙,琉璃軟甲流光溢彩,襯得粉面桃腮別樣嬌艷,杏眼裡水潤光澤,又光芒簇簇,耀目非常。

宇文玄錚眼底已被染作一片紅色,筆挺的身材有些打顫,腿肚子也開始轉筋。他立刻撥轉馬頭,策馬狂奔,臨了還不忘丟下一句:“等我回來找你……”

蘇錦翎原本久別重逢還挺激動的,這會開始生氣。一回來就給我找麻煩,還喊那麼大聲,到時……

蘇錦翎只覺一陣強烈的香風刮過耳畔,連蓮青色織綉連煙錦裙都被吹得直直飄起,獵獵作響,而那群巾幗英雄眨眼便卷至遠處。

因為宇文玄錚的突然逆行導致奉儀門處一片混亂,再加上隨後而來的熾鏈軍團紛紛隨之衝出門外,結果很是亂了一陣,然後便見人潮水般退去,現出一個銀甲之人,如一桿槍般筆直的端坐在馬上,雖是相隔甚遠,依然看到那雙冷銳的目光穿破層層冰冷與喧囂呼嘯而來。

她避無可避,也不想躲避,就那麼迎上那雙眸子。

剎那間,一切紛亂皆化作空濛,只余深秋之際奉儀門下那亘古不變的一眼萬年。

那一眼,寫盡無數相思,無數柔情,無數個不眠夜晚,無數個輾轉心事……只這一瞬,統統煙消雲散,只在心裡留下淡淡的一句……他回來了。

唇角上彎,粲然一笑,然後……轉身離開,因為她看到紫貂嵌金雀毛的披麾隨着一眾麗人迤邐迎上去……

英雄美人,亦是亘古不變的傳說,只是這個傳說里,沒有她……

轉身之際,淚珠滑落,落在已踩得堅實的雪地上,洇出一星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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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二年十二月初九,景元帝於太極殿設宴,為凱旋將士接風洗塵,期間,太子侍宴,與煜王、烈王世子把酒言歡,酣暢淋漓。清寧王重傷,未參宴,回府休養,閉門謝客。

景元三十二年十二月初十,景元帝於朝上對出征將士按功封賞。清寧王早已備下摺子,請瑞王代自己辭去封賞,言未生擒叛軍主帥,愧對皇恩。而煜王和烈王世子也當場辭封,言清寧王立下大功卻堅辭不去,他二人功績甚微,更不敢領封受賞。隨後三枚帥印呈至皇案之上,當場交出兵權。

一時間,朝野皆贊。而三人立下的不世功勛眾所矚目,就此奠定了在朝堂乃至整個天昊的堅不可摧的地位。

唯宇文玄錚,雖也立功,然而未經聖上允許擅自隨軍出征,不僅未得封賞,還被禁足,估計要到除夕才能放出來了。只可憐長信宮那些大大小小新新舊舊的樹,怕是又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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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二年十二月十五,蘇錦翎依然在昭陽殿的青玉案邊練習她已經不知寫了多少遍的數字。

她現在純屬機械運動,手在動,眼在看,神思卻已不知游離到何處。

那個人是征戰勞累在府中休養嗎?已是六天了,怎麼一直沒有得到他的消息?

“誒?”

手中一涼,掌心頓多了道墨痕,但見宇文玄朗正轉動着自她手裡抽去的斑管對她擠眼。

她心中一動,立即看向皇上。

皇上正在批閱奏摺,瞧也沒瞧這邊一眼,只淡淡道:“練了這麼半天,你也累了,跟玄朗出去散散心吧……”

蘇錦翎幾乎忘了謝恩就要跑出去了,多虧宇文玄朗眼疾手快的拽住她。

二人剛邁出門檻,吳柳齊就湊到皇上身邊,卻欲言又止。

皇上的臉色雖不動如常,然而那眉間深紋卻透着冷厲,依他多年的經驗,皇上心底此刻一定是在折騰着狂風暴雨。

也難怪,聽說誓師那日,蘇錦翎和煜王很是有些不依不舍,這玄朗又是煜王的人……

唉,都怪宇文玄錚,他倒是對那丫頭一直惦記着,在昀昌圍場時皇上就要封賞了,可他當場弄裂了傷口給耽誤下來,結果一耽誤就耽誤到現在,又出了烈王在那攔着,這要皇上還怎麼封啊?

若是換了別的女子也便算了,偏偏是蘇錦翎。其實蘇錦翎也不算什麼,若說以前皇上對她有意也是因為她的那麼一點點特別,可關鍵是偏偏她幹了和慈懿皇后一樣的事,這在皇上心裡可就不一樣了,而且那日,皇上在擬旨時說……“天質自然,至情至性”。

這分明說的就是慈懿皇后嘛,而蘇錦翎也不知是反應遲鈍還是故作無知,這段時間對皇上都不冷不淡的。皇上面上不說,可是心裡難受啊。他都想敲打敲打那冥頑不靈的丫頭了,可一想到她油鹽不進的模樣只得作罷。再說,皇上不急他個太監急什麼?現在煜王立了大功,又堅辭封賞,沒準就瞅准了這蘇錦翎等着向皇上討回去。這可讓皇上怎麼辦啊,煜王可從沒對哪個女人動過心,到時皇上是允還是不允?若再鬧得個同兒子搶女人的說法,可就……

“朕是不是得罰你了?”

吳柳齊條件反射的跪在地上,頭如搗蒜:“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唉,朕老了,你跟了朕十幾年,自然也老了……”

“皇上……”吳柳齊這心裡酸酸的:“皇上正是鼎盛之年,怎麼說自己老了?”

“鼎盛之年?”宇文容晝唇角牽着一抹自嘲:“鼎盛之後是什麼?”

吳柳齊自知語失,不過他更知皇上現在是敏感時期,他說什麼都是錯,只得一路“該死”下去。

“行了,反正你比朕還長几歲,要老也是你先老……”

“是是,奴才先老,奴才該死……”

“嗯,既是如此,朕看朕身邊是不是得換人了?”

吳柳齊繼續搗蒜:“求皇上看在奴才老當益壯的份上讓奴才再伺候皇上幾年……”

“老當益壯?”宇文容晝的唇角露出一絲深思和玩味:“朕怎麼覺得你的耳朵不大好使了呢?”

“耳朵?”吳柳齊一個愣怔,忽然回想起來皇上此前似是跟他嘟囔了幾句什麼:“皇上是說……”

“就這還敢說自己老當益壯?”宇文容晝搖搖頭,背靠在龍椅上:“朕是說好久沒有看見璇嬪了……”

吳柳齊眨眨眼,忽然樂了:“可不是?老奴這就接璇嬪娘娘過來……”

宇文容晝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吳柳齊跨出門檻時回頭望了一眼,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不過也好,讓皇上轉移下心思,否則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再說,璇嬪不是也沾了慈懿皇后的光才分外受寵嗎?而且平日特會討皇上開心,沒準皇上見了她心情就好了。想來竟是快半年沒招她了,這小別勝新婚……

唉,但願吧。

唉,蘇錦翎那丫頭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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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朗的確是為了宇文玄蒼才特意來尋蘇錦翎,豈料剛出了殿門,未及他宣示四哥的心意,就見她扔下自己跑了。

他呆怔了半天,終忍不住啞然失笑。

這個蘇錦翎,現在也不那麼鈍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