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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後背濕嗒嗒的泛涼之際,他聽到皇上的聲音彷彿從高高的雲端飄落:“你怎麼在這?”

“呃,小的,呃……回稟皇上,車已備好了……”

話一出口,他就恨不能抽自己兩個大嘴巴……皇上剛剛說過不想放人走,他這不是在棒打鴛鴦嗎?

完了,他窺見了皇上的隱私,還觸了皇上的逆鱗……

冷汗頓時又冒了一層。

可是過了半天,也不聞皇上發話。

他實在忍不住,歪了頭,偷瞅了一眼……皇上正撫着清寧王妃的鬢髮,又俯下身子,唇輕輕的落下……

他忙轉了目光。

“送她回去……”

“啊?”他的腦筋一時轉不過彎。

然而皇上除了對清寧王妃,對任何人都是言簡意賅且絕不重複。他只見皇上橫抱起床上的人,如墨長發頓如簾幕披散,遮住了懷中的人。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他也急忙垂下眸子,緊跟其後。

外面的人紛紛跪倒在地,無一人敢抬頭仰視。

宇文玄蒼親自將蘇錦翎安置在車上,又在車上待了好久。

眾人皆如泥塑被澆築在地上,不語不動更不敢催。

小續子則眼珠子亂轉,支楞着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可是這會車裡安靜得很,只風鼓動織錦的窗帘,撞得那銀蒜叮叮作響。

過了好半天,皇上才從車上下來。

眾人的頭則埋得更低了些。

皇上只擺了擺手,眾人就像後腦勺長了眼睛般無聲起身。

小續子趁大家走向車子,湊到皇上跟前,小聲道:“皇上,您瞧天這麼晚了,太廟又離得遠,趕路定是不方便,萬一……”

見皇上眉心略沉,忙再壓低了聲音:“且王妃尚未病癒,秋夜寒涼,她本就身子骨弱,再吹了風就不好了……”

宇文玄蒼抬眸望向前方,眸子亦像映入了那車廂的暗沉,漆黑一片。

小續子覺得自己很是善解人意……皇上既是捨不得清寧王妃離開,那便留一會是一會。王妃又病着,這病中的人最脆弱,最容易被打動,萬一得知一直在身邊照顧的人是皇上,定是大為感動。皇上再“勇敢”一點……這女人嘛,佔了她的身,也便等於佔了她的心。且別管什麼名分,解了皇上的相思之苦才是最重要的。

這幾日他將一切看在眼裡,只覺皇上實在太可憐了。那麼一個高高在上的人,那麼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卻單單為這個女人卸下所有尊嚴,可又不敢讓她知道,就連說了那麼多的心裡話,也只能趁她睡着的時候。

算起來,皇上和她認識了也有十年了吧,於是就愛了她十年,想了她十年,只是陰差陽錯,走到今天的地步,而皇上偏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可知他的心裡埋了多少苦?然而又有誰能明白呢?他唯一希望能夠理解自己的人,正在埋怨他……

身為皇上,縱然坐擁天下,然而正因如此,他最在意的東西卻是距他越來越遠。所以,即便滿身榮耀,卻是無限孤獨。

他不止一次的看到殿中的燭光搖曳到天亮……皇上的面前堆着早已批好的奏摺,人卻望着燭影,神色飄渺……

那時,他以為皇上是憂心國事,直到現在……

今天意外聽了皇上那一番話,他忽然覺得自己同皇上親近了許多,倒不是為了什麼前途,他只是認為自己有責任讓皇上快樂。因為皇上雖然冷冰冰的,但的確是個極好的皇上,而且皇上笑起來的樣子極其俊美,恍若冰山折了日光,讓人心裡亮堂堂的。如果皇上能一直這樣笑着,定不比那個風華清雋的清寧王差上半分。

心裡的那個念頭又開始蠢蠢欲動,然而未及開口,忽聽皇上道:“耳力不錯啊……”

他連連點頭,卻猛的回過神來……糟了,皇上是不是要處理他了?

“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無法控制的點頭,心裡卻念着,怎麼做?該怎麼做?

皇上的話實在是太高深了。

可也不好發問。

但見皇上轉過了身,擺擺手。

車架便緩緩啟動了。

他看着皇上的背影緩緩遠去,長出了口氣,連忙小跑跟上隊伍。

等到他追到車廂旁邊,再回頭望去時,卻見皇上不知何時停住腳步,正往這邊望着。

周遭宮燈盞盞,卻難以照亮這漆黑的夜,陰沉的夜色如墨汁一般蔓延着,彷彿衝破了宮牆,無邊無際。

一襲雪衣立在濃墨之中,袍擺在風中獵獵飄擺,卻終漸漸遠去成一個小小的點,看起來是那樣孤獨……

小續子轉了頭,拍了拍車廂,無聲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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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第二日便醒來了。

眼睛滯澀的環顧四周,驀然坐起,然而緊隨而至的便是一陣眩暈。

婢女急忙扶住她,她卻是抓住她的胳膊,一疊連聲的問道:“誰來了?有誰來了?”

婢女奇怪的看她一眼:“沒人來啊……”

她不信,急着跳下床,可是腿上無力,根本站不穩。

婢女也不敢違逆她的意思,只得為她加了衣裳,扶着她走到門口。

小續子聽到裡面的動靜,連忙趕進來:“王妃,你這是……”

蘇錦翎剛要開口詢問,又猛的抿緊唇。

不行,若是玄逸來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還不知又要得個什麼罪名。

她的神色很快恢復鎮靜:“沒事,你們出去吧。”

“王妃……”

“出去!”

二人不敢應聲,連忙退了。

小續子心想,這王妃果然和皇上一樣……反覆無常。

蘇錦翎只走了幾步,已是出了一身虛汗,卻仍堅持着在床下……柜子里……箱子里仔細尋找……

玄逸,是不是你來了?你在哪?

然而她註定失望。而後又想笑……玄逸怎麼會藏到那種地方?可是她分明感到他來了,莫非是病得昏沉產生的幻覺?可她怎麼就生病了呢?不過若說他能夠出現也並非不可能,當時太子謀反,天欒城禁嚴,他尚可以偷偷溜回府中……他的輕功那麼好,一定是……一定是他來了……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心底無限喜悅,連人都有了幾分力氣。

叫了婢女進門,宣布要吃飯。

她必須趕緊好起來,她不能讓玄逸看到她這個樣子,他會擔心的。

她一口氣吃了三碗飯,看得婢女都驚悚了:“王妃,你七日沒進水米,這樣吃下去……”

“什麼?”蘇錦翎一驚。

“王妃還不知道,您這一病,整整昏睡了七日七夜……”

小續子還待再說下去,重點體現皇上的衣不解帶,親自侍疾,卻見蘇錦翎放下碗,對着桌子出神半晌,忽然唇角一彎:“還有二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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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昌元年冬月初三,一隊皇家侍衛並婢女護着一輛素樸卻莊重的馬車自太廟緩緩而出。

與來時不同,玉色冰紋帘子時不時欠開道縫隙,露出一雙如水妙目。

小續子非常不滿。

這段時間,皇上幾乎夜夜都會來到太廟,卻總是在她睡着的時候,默默的待到天亮,再默默的離開。

皇上日理萬機,卻要驅馳幾十里地來看她,這陣子都折騰得瘦了。

她倒好,晚上睡得跟豬一樣……當然,他懷疑是皇上動用了什麼手段,就像她生病的時候,皇上只在她身上點了一點,她的眼睛就睜不開了。然而見她現在這般生龍活虎,心裡着實不痛快。

他清清嗓子:“我說王妃,這十冬臘月的,您可仔細吹了風,到時若是病了,倒是連累別人跟你受罪。”

蘇錦翎自是不知自己生病期間,竟是被安置在天欒城,還由宇文玄蒼親自照料,她只當小續子口中的“別人”指的是宇文玄逸,當即心神一凜。

小續子見那窗帘沉寂了一會,忽又動了動,卻沒有掀開,只從裡面傳來一個聲音:“現在走到哪了?”

“泗水橋。”他翻了翻白眼:“明兒這時候,王妃可是又要打這路過了……”

聽聞車內一片靜寂,他忽然有種報復的快感,不僅是因為自己這段時間受夠了她的怪脾氣,更是因為皇上。

“王妃是不識得路嗎?沒關係,反正咱們來來回回的還要走上七十回,王妃慢慢就熟悉了……”

他卻是忘了,這樣只能讓蘇錦翎和宇文玄蒼的矛盾愈發深重,因為正是宇文玄蒼的一道聖旨,才讓她與宇文玄逸忍受這種分離之苦。

玉色冰紋帘子沉寂如冰,然而簾內,一雙看似規矩的擱置在膝上的手正痙攣般的絞着一塊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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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駕慢悠悠的走過官道,穿過集市,越過石橋,步入小巷。

隨着人聲的起落,車內的人再也不肯安靜。

玉色冰紋帘子掀了幾掀後,忽的打裡面傳出個聲音:“停車!”

小續子皺皺眉:“王妃,這離王府還有段距離……”

“我說‘停車’!”

“停車……”小續子故作聲氣的拉長了調門。

話音未落,就打車上蹦下個人,風一般的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