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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府,暖香院的主屋裡,侍婢不時端着茶會糕點進進出出,屋裡溫暖如春,隱約可以聽到談笑聲間或傳出。

今日,賈氏宴請了幾位相熟的夫人來府里做客,說是最近新得了一些錦緞,在京城還是稀罕物,幾位夫人耐不住好奇,便應約前來,一見之下,果然見所未見——薄若蟬翼的料子,如雲一般輕緩,如月一般柔和,卻極是保暖,竟不比那裘衣差上半分。

哪個女人不愛美,尤其是這些富貴尊榮的夫人們,幾位夫人看了這料子,只看得眼熱:倘若穿上這料子做的衣裳,冬季便不需再着那些個厚重的大衣,該是有多好看。

賈氏見眾夫人的眼神看在眼裡,抿唇一笑,手一揮,便將幾匹料子都送給了幾位夫人,讓幾位夫人甚是歡喜,關係也因此拉進了許多。

正是相談甚歡,先前派出去請二小姐甄榛回府的人終於回來了——

幾位夫人見了甄容與甄顏,卻獨獨不見二小姐甄榛,談起甄榛,言語間都有些遮掩不住的喜歡,她前陣子又得了御封的女官,可謂一時風頭無雙,想到許久不見,幾位夫人都不由想見見她。

於是,賈氏就派了人去韓府,讓甄榛早些回來。

這會兒,派出去的人回來了。

那家丁一進屋就忙不迭的跪在地上,顫聲道:“夫人!二小姐怕是出事了!”

“什麼?!”屋子裡的人聽了這話,紛紛大驚,出事?出什麼事?

賈氏最先反應過來,沉着臉色,急聲問那家丁:“出什麼事了?你給我說清楚來!”

略顯慌亂的語聲,急切緊張的神色,怎麼看都是一個關心女兒的母親模樣,幾位夫人看在眼裡,想起傳言賈氏待甄榛極為苛刻,但眼下看來,她的關切不似作假,遂又想起以前甄榛有意無意的就會讓賈氏在人前難堪,便都不由覺得,興許賈氏待甄榛其實挺好的,不過是甄榛太過於任性罷了。

那家丁抖着聲音說道:“奴才去韓府找二小姐,但是韓府的人說二小姐早就走了,然後奴才算了算時間,照理二小姐早就應該回府了,可是奴才回來才知道二小姐沒回來,然後,然後……”

“然後什麼?你快說!”

“奴才想起在有人說在路上看到一輛馬車被刺客劫持,那馬車掛着甄府的標誌,奴才覺得不妙,回來一看,二小姐果然沒回來,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沒出去,那麼就只有二小姐了……”

甄仲秋不可能這個時候回來,而且就算是甄仲秋突然回府,身邊必然也會帶着護衛,如果有刺客襲擊,也一定會鬧出不小的動靜,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倘若沒有人看見,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不見。

那麼,遇襲的就只可能是二小姐,甄榛。

賈氏臉色蒼白,彷彿不堪承受這個消息的打擊,踉蹌了一下,癱坐在椅子上,連說話都變得艱難:“你是說,二小姐被刺客劫持了?”

此話一出,幾位夫人的臉色也都變了,這燕京中有幾人敢跟甄丞相作對?甄榛眼下深得帝後聖寵,而那馬車上又明晃晃的掛着甄府的徽章,還敢這麼明目張胆劫持甄榛,必定不是尋常之人。

甄二小姐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甄府里亂作一團,而引起混亂的甄榛,正坐在顛簸不已的馬車裡,手腳行動受制,除了還能說話,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當她得知這些刺客準備殺她的時候,那一瞬間,她是害怕的。

在外遊歷的那幾年,她不是沒有遇到過生命危險,然而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便是真的到了絕地,她也不曾有半點畏懼:死了便死了,只是遺憾未能報仇,但是能早一點去見母親,也未嘗不是一種幸事。

她不怕死,但是不意味着她不珍惜生命,尤其是在見到仇人之後,那骨子裡的恨意被徹徹底底的激發出來,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她不甘心就這麼死了,而且還是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在仇人手裡。

然後被逼到絕境,知曉自己也許沒有生還的機會,她反而冷靜下來了,冷靜的考慮自己的處境,縝密的斟酌,尋找哪怕是一絲渺小而微弱的希望,一旦發現,就毫不猶豫的抓住!

首先,她要確定僱主要求這些刺客將自己如何處置,雖然那刺客已經說了她沒有活路,但是在殺她之前,是否還有其他的計劃。

她抬起眼眸,看着那刺客,用小心的語調問那刺客:“究竟是誰要害我?”

那刺客冷冷的看着她,也許是覺得她人之將死,成全她一下也無所謂,於是不耐的說道:“不知道,是一個帶着面罩的女人,讓我們將你解決掉,但是不能在城裡。”

帶着面罩,那就是不敢讓別人知其真面目,越是如此見不得人,越可以說明買通刺客殺她的人,是她身邊的人。又忌諱她死在城中,想必是如果她的死會引起巨大的震動,很容易讓人懷疑到那人身上,所以才想讓刺客先劫持她,讓她死在城外,如此她的死就變得不明不白,要追查起來就十分困難,久而久之就成了懸案,被定性為江湖人士作惡也說得過去,那麼要追查兇手,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一想,除了賈氏,不會有人這麼害她。

沉吟片刻,甄榛見那刺客臉色還算好,她忽然肅容道:“那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那刺客一怔,有些驚詫她突然的轉變,哼笑一聲,不屑的說道:“不知道你是誰,如何將你劫持?”那刺客似乎不願再與甄榛羅嗦下去,嗤笑了一聲,抱緊了懷裡的劍,不耐煩的道:“別再問這問那,我們什麼都知道,趁着現在還有些時候,祈禱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跟人結怨。”

他們既然知道還接下這筆生意,想必僱主給了不少好處。甄榛聞言垂下眼皮,過了一會兒,又看着那刺客:“我知道那個害我的人是誰了。”她一字一句,用極其肯定的聲音說道,那刺客一動也不動,似乎真的不想再理會她。

甄榛頓了頓,繼續說下去:“你們知道我是誰,未必會知道我的價值,那個雇你們殺我的人,也未必比我更有價值。”

她刻意提高了聲音,語調肅然莊嚴,隱隱透着尊貴之意。

一邊說,她一邊看着那刺客的臉色,果然見那刺客動了一動,但是依舊沒有睜開眼。

“你們知道我是甄丞相的二小姐,那又可知道,我的出身如何?”她問出口,又自己回答,“而今六皇子與八皇子爭奪太子之位,我父親自然是他們要拉攏的頭號人物,自古聯姻是最穩固的關係結合,也就是說,我們三姐妹中必定會有人與皇族結親。我母親乃韓太傅之女,而府中正室夫人賈氏出身低賤,比賈氏所出的大小姐甄容和三小姐甄顏,我的出身更為正統。”

那刺客沉着臉,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卻沒有放話阻斷她說話。

甄榛頓了頓,不再去看那刺客的臉色,自顧自的說下去:“如今皇上與皇后對我恩寵有加,前些日子皇上還御封了一個女官之職給我,想必我不說你也該知道這其中意味着什麼。”

甄榛轉過臉來,定定的看着那刺客,緩緩地張開了嘴:“那個害我的人,就是夫人賈氏。”

一字一句,語聲堅定有力。

就在這時,馬車似乎撞上了什麼,劇烈的顛簸了一下,讓甄榛幾欲坐不穩,她身邊的春雲也劇烈晃動了一下,身體蜷縮在角落裡,臉色蒼白了無血色,眼睫微微顫抖着,似是睡得極不安穩。

甄榛看了春雲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賈氏害我,無非是怕我壓在她女兒頭上,讓她們永無出頭之日。但是以我之身份,如果你們去找丞相,為了保全我的安危,丞相能給你們的好處,遠比賈氏要多很多倍。”她可以加強了最後一句話的語調,那刺客聽了,眯起了眼,臉色變得愈發陰沉起來,彷彿山雨欲來即將爆發。

“錚——”

見她還欲開口說下去,那刺客豁然拔劍,劍指着甄榛的咽喉,凜凜的寒光晃過甄榛略顯蒼白的臉容,目光冷冷的盯着甄榛,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只要輕輕一送,那劍鋒就會刺破她的肌膚,割破她的喉管,讓她一擊斃命,讓她所有的努力,一切的愛恨全都化作煙雲,不復存在。

甄榛垂下眸,看着牽引着自己命門的利劍,緩緩地,平靜的,她再度開口:“你們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無非也是為了一個富貴,倘若干一次就能永享安逸尊榮,何樂而不為?”

分析了一切利弊之後,她拋出了最後的,也是最大的誘惑——以她的安然,換一生榮華。

在醒來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謀害自己的人是誰,當從刺客嘴裡得到間接確認,她就開始從己身,他人,以及刺客三方面的利益出發,逐一分析,各個擊破。

賈氏害她,是為了爭奪地位。

刺客劫持她,是為了錢財。

甄仲秋會花大價錢保她,是為了她本身更大的價值。

趨利避害,貪婪好逸,這是人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