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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風跟着歡縈出了屋門,“夫人,你去好好睡上一覺吧,剛看那厲仁的精神頭,應該不會再有性命之憂了,周將軍託人新送來的葯似乎很見效啊,對了,也還得虧夫人在昨夜危急的情況下,果斷的加大了藥量,要不厲仁的命是否能保住還真是懸!”

歡縈搖搖頭,“僥倖而已,估計應該是把厲仁體內的淤血給逼出來了,所以看上去厲仁嘔了不少血,甚是危急,實際上卻因去瘀生血,而讓他轉危為安。”

“呵,總之厲仁撿回一條命全仗着夫人吶,可惜末將見這小子言語間甚是桀驁不馴,哪怕是向夫人致歉以及求夫人幫他找回甄湄,眉宇里也儘是孤傲怠慢,當真是侯府的大少爺作慣了么,落此地步竟也還一點不曉事兒!”施風頗為不滿道。

歡縈無聲的笑了笑,“他現在已經很不錯了,你是沒見過從前的厲仁,那時的他,眼珠子可從來都是朝着天上看的,你若想他向人道什麼歉,比殺了他還難,除了厲太后的話,他不得不表面恭順肅聽以外,就是他爹厲侯,也未必能管束得住他,更不用說,為了他人的安危而肯放下自己的臉面,委屈哀求了……”

歡縈話音未落,忽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一絲疑慮浮上她的心頭,施風察覺歡縈的神情有異,忙問道,“怎麼啦夫人,又有什麼不對的么?”

歡縈不語,愣愣的看着地上,半天都是一付神思恍惚的狀態。

“夫人?到底怎麼啦,你可別嚇末將啊,不會是勞累過度,連夫人你也生病了?”施風忐忑地打量歡縈道,”要不,要不末將趕緊喊齊嫂來扶你回屋歇着?”

“不,不是的,我沒生病!”歡縈伸手阻止了正欲去喊人的施風,“我只是為一些私事所困,一時里沒想通罷了,你別著急。”

“私事?”施風仍是擔憂的盯着歡縈,“真的么,夫人若是有什麼不舒服,可千萬別瞞着末將啊,一起同生共死那麼長時間了,夫人在末將們的心目中,早都已經跟自家親人似的了,所以夫人也別拿末將們當外人,真要……”

“知道了,知道了!”歡縈忙打斷施風道,“真要不舒服我一定會說的,放心吧,我的確沒事兒啊!”

“那就好”,施風鬆了口氣,不好意思的笑了,“看來是末將多慮了。”

歡縈卻笑不出,她悶悶的點了一下頭道,“本來最好能由周將軍派人去追查甄湄的下落,可出入京城傳遞一次消息太浪費時間了,看來還是只有從我們這幾個人里抽調,你抓緊去安排一下吧,再晚,我怕就真的追不上甄湄了。”

“真的要替厲大少追回甄湄?”施風遲疑的說道,“可我們現在的人手本來就緊缺啊,而且人都走了兩三天了,也不是說追上就能追上說找到就能找到的。”

“儘力吧!”歡縈迴頭望了一眼厲仁所在的廂房,轉身而走,“答應了人家的事兒就要做到,何況,我也確實是有些擔心甄湄的處境了,她不像厲仁,路途上的困難,她獨自一人根本應對不了。”

四日之後,厲仁的傷勢已好轉許多,除了兩條腿仍是沒有知覺以外,他甚至已可以半撐起身子靠在床頭,吃下小半碗米飯了,這天日落之前,歡縈進了厲仁的屋子,見厲仁仍靠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瞪着空洞的雙眼,仰望頭頂灰濛濛的房梁。

“咳咳!”歡縈特意清了清嗓子,拖了床頭的凳子坐下,對厲仁道,“看來你恢復的不錯,大概再養兩個月,就能徹底康復了。”

“什麼叫徹底康復?我這輩子都將是個廢人,再也站不起來了,是嗎?”厲仁顯得格外安靜的問道,姿勢和表情都一點未變。

“重要的是……你還活着”,歡縈沒有正面回答厲仁,卻巧妙的暗示以及寬慰着他,“我想厲侯泉下有知,也會希望你能替他們好好的活下去,畢竟你是厲家唯一的血脈了。”

“不用安慰我!”厲仁毫不領情的挑明了話題,“對我來說,人生最沉重最殘酷的打擊都扛下來了,身體的殘缺又算得了什麼,相信你也曾與我有同感吧,倉皇無助悲苦無依,天下之大,卻除孑然一身,一無所有……我之所以問你,只是想聽你口中的實話而已!”

“是的,我曾有同感!”歡縈不無感慨道,“也所以,我說的就是實話,並非僅為安慰,你既然不在乎身體的殘缺,那就只要懂得活下去的意義就行了。”

厲仁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放心,以我殘缺之身,哪裡還有本事再去做傻事?”

“你還知道自己做的是傻事?”歡縈不禁嗤鼻道,“知道還要去做?”

“世上的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不得不為”,厲仁淡淡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長孫大小姐死而復生重新出現在京城,必也不是單純為救厲仁。”

“這個傻子都能猜到”,歡縈冷然答道,“正如你說的,有所不得不為,可怎麼個為法,就得因人而異研究形勢而定了,你想過自己的魯莽冒失,不僅刺殺不成反而會白白送命沒有?還是有人故意設了套子誘你去鑽的?”

厲仁的臉色頓時有些變了,儘管他控制的很好,很快就裝作若無其事,但還是被歡縈將他的細微變化捕捉到了眼裡。

“只要能為厲氏一門報仇,我厲仁區區一條命又算什麼”,房樑上厚重的積灰,顯示房主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打掃過屋子了,也許是沒精力,也許是沒心情,厲仁每天這麼仰望着的時候,都會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彷佛自己的生命也正在被分分秒秒積落下來的看不見的塵埃所掩埋,大概用不了多久,他也就會像朽爛的房梁一樣,辨不清顏色,被人遺忘。

“可天不遂人願,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厲仁接着道,“刺殺本來就是一件沒有多大勝算的事兒,運氣好變成了,運氣不好就落到我這個地步。”

厲仁嘴上這麼說著,其實滿腹的疑問琢磨了好幾天也沒有得到答案,婁訓並不在爽兒的房內,究竟是個意外,還是確如歡縈所說,他不過是掉進了別人故意設下的圈套中。

從他後來被逼上絕路,不得不跳崖來看,整件事皆為圈套的可能性更大,然而郎定遠真有心害他,一開始便取了他的人頭向婁訓邀功,可說輕而易舉簡單易行,何必隔了這麼長時間,大費周章的弄個什麼圈套讓他鑽呢。

所以厲仁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郎定遠暴露出來,他希望有一天,親自去向郎定遠討要個說法問個清楚明白,如果他還能活到那一天的話。

歡縈心中暗暗嘆氣,厲仁直到現在還在為郎定遠遮掩,真不曉得他是怎麼想的,換了自己,說什麼也得找郎定遠算賬啊,不過厲仁不承認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她的推斷需要從厲仁這裡得到證實,哪怕是間接的也行。

所以歡縈不動聲色,乾脆單刀直入的打開天窗說亮話,“厲仁你不用掩飾,即使你不說,我也能猜到,究竟是誰幫你安排的刺殺,是虎賁營的郎定遠將軍,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

厲仁心頭一跳,轉過臉來看定歡縈,“你是怎麼知道的?對了,你是怎麼尋到那片山崖之下把我救上來的?你現在到底是在替誰效力?”

歡縈微微頷首,道:“看來果然是郎定遠,厲仁啊,你恐怕確實是被郎定遠給算計了,至於他的目的何在,目前尚不清楚,但肯定的是,他的精心安排,絕不是為了幫你成功刺殺婁訓。因為就在你行動的當日,我的手下親眼見到郎定遠進宮,在宮中一直待到你墜崖後,那天清早才由宮中的太監將其客客氣氣的送出來,當然,也許只是巧合而已,不過我卻是個不大相信巧合的人,甚至包括我收到消息,一路尋到磨坊村村後的山崖,將你找到救回,都有可能是在別人的設計之中,所以厲仁你得自己在此慢慢養傷了,我需要趕回京城去,將事情查個清楚,希望你能理解!”

厲仁微微蹙眉,盯緊歡縈道,“照你的意思,你也是被郎定遠利用了?郎定遠利用我倒也罷了,因為前太子卓巒之事,我本也沒指望他能和厲家摒棄前嫌,但他連你也利用就說不通了吧,而且他既要害我為何又要救我,不更是自相矛盾無從解釋嗎,要不就是我們都誤會他了。”

“誤會?”歡縈不以為然的冷笑了,“你真以為郎定遠是想找人救你?你摔下山崖生死難料,只怕他更希望的是我們找到一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屍身呢,只是他不希望發現你的是婁訓的人罷了。”

厲仁沉默了,歡縈說的顯然亦有道理,摔下那道山崖本是必死無疑的,可他在心念之間想起了甄湄的殷殷期盼,強烈的求生慾望使得他果斷的貫注全力於手臂上,用短劍奮力的扎向岩壁,以期能阻止下墜之勢,儘管岩壁的堅硬,讓他連續數次的努力都徒勞無益,卻最終僥倖的,將短劍插入了一條細細的岩縫中,在短暫的停頓了數秒後,才因岩縫迸裂,短劍折斷而繼續墜落,此時,他距離崖底只有大約百餘米了。

或者天不絕他,就是因他若就此死了,死的太窩囊太莫名其妙了吧,厲仁痛苦的抬了抬手臂,示意讓歡縈離去,“我沒問題,能自己照顧自己,你查清什麼,可以告知我一聲么?”

歡縈點了點頭,“我會留人和齊嫂一起照顧你的,另外療傷所需的藥物也得從京城帶,所以我不會一去不回,至多三五日便會再來,你安心養傷等消息好了。”

厲仁不說話,只扭過臉去,微微的合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