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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瓷實在並不在乎去哪裡,無論永晟巷還是采英殿,對她來講並無多大分別,若是可以選的話,她只希望去一個地方,那就是卓瑞桐居住的昭益宮,可是她什麼都沒說就跟着元燦走了,因為是卓瑞桐讓她去的,只要卓瑞桐一句話,就算讓她死,她大概也不會流一滴淚。

然而聽到卓瑞桐和綉妃要離京就國的那一刻,她流淚了,這意味着她這輩子很可能都再也見不到三皇子了,她該怎麼辦,沒有卓瑞桐,她如何能一個人在冰冷的皇宮裡毫無生氣的活下去?

小瓷第一次,不顧一切的來到昭益宮,不顧昭益宮的人如何看她,她跪在宮殿外,泣求三皇子召見,不想綉妃此時也在昭益宮內,和瑞桐商量着他們母子二人的未來,聽到宮人傳報,甚是詫異,皇宮裡是極為敏感的,或許不起眼的小事也將危及性命,采英殿的人來昭益宮,卓瑞桐大概能猜出原委,可綉妃卻感到了驚恐不安。

及至聽完卓瑞桐的解釋,綉妃自然亦想起來永晟巷裡快被杖斃的小宮人了,而且居然還成了采英殿的人,綉妃感嘆地對卓瑞桐道,“桐兒啊,難得皇宮裡還有如此有情有義的丫頭,可是,她如此莽撞的跑來,若讓采英殿知道了,不但她自己要惹禍上身,只怕連帶還會將禍水引給我們啊!”

卓瑞桐知道母妃生性謹慎,做任何事無不小心翼翼,誰讓他們在宮中低人一等呢?遂安慰綉妃道,“母妃儘管放心,昭益宮的人我敢保證,絕不會將此事傳漏出去的。”

“嗯,那就好,本宮暫且迴避,你且聽聽她的來意再說吧!”綉妃說著起身,避入了屏風之後。

“求殿下看在往日幫過小奴的份上,再開一次恩,將小奴帶走吧,衛郡也好,無論何處,小瓷願永遠侍奉於殿下跟前,終身效命!”小瓷跪在卓瑞桐面前,將忍藏已久的話傾述而出,她想過了,要是卓瑞桐不帶她走,她就回去吞金自絕。

“你這又是何苦呢?”卓瑞桐以為小瓷只是來和自己道別,對小瓷突如其來的要求十分錯愕,“你又不是昭益宮的人,我如何能帶你走,難道采英殿不好嗎?厲妃娘娘雖然厲害,可對能幹又忠心的下人還是不錯的,平日的賞賜又多,你又何必跟我去那苦寒之地?”

小瓷說不出話來,只管淚水漣漣,卓瑞桐說的都沒錯,但當一個人心裡只容得下另外的唯一時,所有的利弊都不能成其為利弊了,然而她一介身份地位卑賤的宮女,如何能啟口,向已被封為衛王的三皇子表述自己卑微的感情?

“唉,我又沒說什麼,你幹嘛光是哭啊!”卓瑞桐尷尬地連連搓手,生怕會引起在屏風後聽他們談話的綉妃的誤會,“你這樣一個勁兒的哭,叫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呢!”

“偌大的皇宮,人情冷暖且不說,單就是每一日的言行舉措,也是無不心驚膽顫,步步殺機,王爺若是不帶小瓷走,那奴婢只有死在這宮裡了!”小瓷終於緩了口氣,找了個看似最合理的理由。

卓瑞桐沉默,沉默之後勸道:“不是我不願開這個恩,而是現在很多事並不能由我做主,暫不提衛郡到底是什麼樣子連我都不清楚,一切方方面面都需要重頭開始,僅就你的身份,小瓷,你是采英殿的人,我和我母妃哪有資格向采英殿要人吶,以我們現在的處境,能順順利利離京就國,不出什麼意外,那還得靠老天保佑呢,請恕瑞桐自顧不暇,無能為力吧!”

小瓷失望地瞪大婆娑淚眼,“早知今日,小瓷當初還不如就留在永晟巷,也強過現在令殿下為難,既然殿下不肯救小瓷於水火,那麼小瓷就此和殿下訣別吧,望殿下從今往後,自己多多保重,福壽永康!”說著小瓷連叩三個響頭,含淚拜辭。

“等等!”綉妃忽然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嚇了小瓷一跳,小瓷連忙匍匐在地,重新朝綉妃叩拜不止。

綉妃看了看卓瑞桐,又看了看幾乎哭成淚人的小瓷,溫婉道,“你且起來吧,本宮有些心裡話想跟你說說!”

綉妃知道他們母子二人一旦離京,便會如斷了線的風箏,在北地的荒涼與寒冷中獨自飄搖,辛苦支撐,而小瓷的出現,卻讓綉妃忽然靈機一動,這不就是那根斷了的線嗎,只要有線在,他們離得再遠也能對宮中局勢瞭若指掌,在危險降臨之前,也能充分做好應對的準備,正是天不絕人,老天護佑啊!

推心置腹,娓娓而談,綉妃除了懂得隱忍和在卑微中保存自身以外,同樣亦有一個做母親的智慧,為了她的皇兒,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和決斷沒錯,采英殿的這個宮人,在今後的歲月里一定能幫上他們大忙,因為采英殿才是他們母子真正的威脅。

綉妃答應小瓷,只要小瓷肯再忍耐幾年,一旦有機會,她一定會派人將小瓷接出皇宮,接到衛郡,並且會像自己女兒一樣善待她。

起初小瓷仍舊是淚落如珠,可是她忽然清醒的意識到,現在是一個自己可以報答卓瑞桐的機會,比她死活要跟去衛郡服侍對方的作用要強百倍,所以她安靜下來,在心裡權衡了一番利弊之後,艱難地答應了綉妃。

又是四年過去,不知經歷了多少次絕望和希望,小瓷終於熬到了回衛郡之日,說起來還要拜縈妃所賜,只是,她的叛離皇宮,必然會引致已經升為太后,搬進珠闕宮的厲太后的警惕,衛王在皇城裡,便再也沒有一個能及時獲悉最至關重要機密的眼線了,這種解脫,真不知是喜多一些,還是憂多一些。

和小瓷的舊事翻湧不同,歡縈是真的睡著了,或許是太累和焦慮的緣故,睡着的歡縈覺得自己的身子比一片浮葉還要輕,彷彿懸浮在某一個虛無的時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無依無靠無根無蔓,空落落的讓人心慌。

倏然醒轉,天色竟已大亮,涼氣逼人的夜晚,睡了一會兒居然出了一身冷汗,歡縈慢慢撐坐起來,扭頭看見小瓷靜靜地平躺着,以為小瓷也是因為太累了睡過了頭,便準備自己下床打水洗涮,誰知床板剛一響動,小瓷就睜開了雙眼。

“夫人,你才睡了一個多時辰,不多睡一會兒么?”小瓷翻身坐起,披上衣服過來扶歡縈,“你這身子可還沒完全恢復呢!”

“無妨!”歡縈趿上鞋,由小瓷攙着走到窗前,看着一大清早就被純凈透明的陽光照得明晃晃的院落,對小瓷道,“我估摸着衛王不久就會來,不如早些起床等他,你怎麼,一夜都沒睡么?”

小瓷無奈的嘆口氣,“我怕吵着夫人,所以一直靜躺着沒敢動,誰想夫人還是沒休息好。”

歡縈轉首,望着小瓷有些發紅的雙眼,忽然伸手拉住了小瓷,又用另一隻手雙掌相合,將小瓷的手合在自己掌中,“很多時候,我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既然沒有選擇,也只能放下,你說是嗎?”

小瓷靜靜和歡縈對視,“夫人自己真的能放下嗎?”

歡縈笑笑,“昨天我已經想通了,糾纏不放根本沒用,屬於你的便是你的,不屬於你的,終歸還是要遠離!”

“夫人這樣說,就是接受小瓷了?”

“這……”歡縈想了想道,“其實對你我二人來說,都需要適應新的生活新的身份,欲要完全接受,現在還無從說起,不過,我料想只是一個時間長短問題,因為現在的我已經開始喜歡衛郡的清晨和傍晚了,所以接受不接受並非問題的關鍵,關鍵在於,我和你一樣,絕不會做傷害衛王的事,這就夠了!”

小瓷感激地轉動雙目,“有夫人這句話,小瓷也甘為夫人驅馳,絕不怨言了!”

“嗯,那就好”,歡縈輕輕拍了兩下小瓷的手背,“先去打水洗涮吧,你我二人蓬頭垢面,總是不好見主人的!”

小瓷剛下樓,便見聶空急匆匆的經過,她和聶空不熟,沒好意思主動打招呼,只得停下來侍立在一旁,哪料聶空似乎根本沒看見她這個人,徑直罔顧地走遠而去,消失在王宮小徑的轉彎處,小瓷對着他的背影楞了一陣神,大清早的如此匆忙,難道又出了什麼事不成?

聶空快步來到王宮中的議事堂,堂中早有幾名全副盔甲的將領正靜靜恭候,聶空一進議事堂便關嚴了門,喚將領們聚攏圍坐在一起,密談了大半個時辰,方才打開議事堂,送他們出王宮大門。

待得最後一名將領飛馬離開王宮之後,聶空轉身回走之際,猛然瞥見牆角的樹影處,有人的衣袂一晃而過,聶空不動聲色,佯作未見,仍是不緊不慢朝王宮大殿走去,算算時辰,衛王的朝議差不多也該結束了。

但聶空還未走到大殿,僅在酌閑閣外便停住了腳步,因為他看見寧棠兒正由畏兒陪着,在酌閑閣外的錦鯉池旁餵魚。

“在下見過寧姬,寧姬早安!”聶空揖首相拜,說了句問安的客套話。

寧棠兒從畏兒手中取幾粒魚食,一一扔過後又取,她看着簇擁成群爭相競食的魚兒,眼皮也不抬地回聶空道,“聶總管好,聶總管今日為何沒上早朝?”

“哦,衛王吩咐在下去安排另外一些事情,故而未能上朝,這不,在下正要趕去大殿呢!”

“呵”,寧棠兒笑了笑,“此刻再趕去也沒什麼用了,衛王就快下朝了吧,聶總管不如多站一站,瞧這些紅紅白白的魚兒多賞心悅目啊!”

“呃,在下倒不是急着去趕早朝,而是等衛王下朝後好向衛王回稟,不過既然寧姬盛情相邀,那在下就多站一站便是。”

“唉,聶總管一向做事極有分寸,說話又十分體貼他人,衛王有你做衛王宮的總管兼軍師,可謂如虎添翼啊!”寧棠兒將魚食東扔一粒西扔一粒,魚兒張大嘴游來游去爭搶那有限餌食的情景,不僅沒讓她賞心悅目,反而心生一股莫名的悲涼,人以餌戲魚,可人自己呢,天下間的爭奪,人與魚又有何異?誰是餌,誰是魚,誰又是投餌的人,不過是不自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