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青姐兒神色明顯一僵,半晌才重新露出笑容。

果然是裝出來的。只是固然如此,余雅藍對她也生不出半分的敵意來,說到底,她們都是可憐人,罪魁禍首隻有餘天成一個而已。她覺得自己和青姐兒也算是同病相憐,於是牽了她的手,一面朝前走,一面輕聲道:“妹妹,我知道你怨我,怨我娘,可我們也是沒有辦法,若非鄉下的茅草屋經不住大雨就要坍塌,我和我娘沒有安身之地,我們也不會上臨江縣來投親。”

青姐兒聞言,果然動容。

余雅藍繼續道:“我們被遺棄在余家村十幾年,無人問津,而今又換作你娘被棄,說到底,都是爹的錯啊,他不該——”

誰知話未說完,就被青姐兒打斷,只見她柳眉緊顰,激憤莫名:“藍姐兒,我既然叫你一聲姐姐,你怎能沒個姐姐樣兒?為人子女,不可言父母之過,你娘是怎麼教導你的?縱然爹再有不是,也不該我們來說,不但如此,若聽見別人議論是非,你也該挺身而出,多加維護才是。而今你居然在我這妹妹面前講爹的壞話,真是太不像話了!”

她越說越惱,竟掙脫余雅藍的手,獨自進私塾去了,走到門口,還不忘刺了一句:“姐姐確是該好好來念一念書,學些為人子女的大道理。”

余雅藍被罵得啞口無言,倒並非因為羞愧,而是無奈於古今觀念的巨大差異。在她看來,余天成就是那停妻再娶的陳世美,無情無義,即使再怎麼被青姐兒罵,她也不會改變這個觀點;她只是錯在不該同一腦子古人思想的青姐兒談論這個,真是被罵了也活該。

憐香在旁動了動嘴唇,但最終甚麼也沒說,只是催着她趕緊進去,免得先生責罰。

余雅藍整了整衣裙,肅容而入,私塾內頓時安靜下來。一青衣男子立在講台前,一手執書,一手背在身後,側首朝她看來。余雅藍抬頭看去,只見這男子大概連三十歲都不到,眉目清秀,一身濃濃的書卷氣。這同她心目中的夫子形象相去甚遠,以至於愣了一愣才想起來上前行禮,口稱先生。

她早就聽人說過,余府私塾里的教書先生姓劉,學識淵博,為人和藹,卻不曾想他這般的年輕。不過這個年紀的讀書人,不都該去博取功名么,他怎地卻委身於這小小的私塾之內?

余雅藍在這裡暗自疑惑,那廂劉先生已是指着她,出言問詢眾學生:“你們誰願與她同坐?”

“我不願意!”

“我也不願意!”

幾個聲音不約而同地從教室各處響起,卻都是一個意思,不願同餘雅藍同坐。她竟是這般地不受人待見?余雅藍微微詫異,抬眼朝下望去,這教室內,擺的都是雙人桌,其中有兩個空位,一個在二姨娘所出的三小姐絳姐兒旁邊,一個在三姨娘所出的四小姐緋姐兒旁邊。

這兩人余雅藍都只見過幾面,沒打過交道,更不明白,她們為何不願同自己一處坐。難道是因為鄒氏和離出府,所以她們合起來欺負她?可她嫡長女的身份,是余天成親口承認的,而且她又沒得罪過她們……

她正疑惑,就見坐在最後一排的朱姐兒猛地站起來,抱起自己的書,走到絳姐兒旁邊,道:“我同三姐坐,大姐坐到我那裡去。”

誰知這樣絳姐兒也不願意,道:“我一個人坐慣了,八妹妹,哦,不,是九妹妹,你還是回去罷。”

朱姐兒氣得滿臉通紅,非要坐下,但絳姐兒比她大好幾歲,輕輕一推就把她推開好幾步,她爭不過絳姐兒,只好把目光投向緋姐兒,可緋姐兒是三姨娘的女兒,她們前不久才打過一架,怎會讓她?她癟了癟嘴,哭起來:“你們欺負人!你們不就是看着鄒大娘被趕了出去,太太又要捲土重來,所以心裡怕了么?你們這些小人,就算要討好太太,討好二姐,也不用去欺負大姐罷?”

原來是這麼回事,而今鄒氏已經離開余府,再無回歸的可能,而江氏雖然也已經離開,但余天成的態度擺在那裡,只要江氏自己願意,隨時都可以回來重新做她的太太。形勢如此,府里的姨娘們自然輕易作出了選擇,而她們的態度,自然會影響各自所出的庶子庶女的態度。所以,無論余雅藍怎麼做,有無得罪人,都註定要受人欺負了。

只有素來富有同情心的朱姐兒,肯替她出頭,雖說仍是以失敗告終,但余雅藍仍是滿心感激。她掏出帕子,上前替朱姐兒輕輕擦去眼淚,笑道:“不就是一張桌子么,哭甚麼鼻子。”說著,轉向劉先生,俯身一禮:“因為我耽誤了大家上課,實在過意不去,但我也不能沒桌子坐,不如讓人去幫我另搬一張來。”

劉先生旁觀許久,都不動聲色,只在聽到她這一番話後,眼中現出讚許神色,微微點了點頭。

余雅藍便走出門去喚憐香:“去搬一張桌子來。若是不結實,仔細你的皮。”

憐香聞言大駭,自她被借去跟了余雅藍,就沒有一天不擔驚受怕,生怕江氏哪日回府,會疑心她早已同餘雅藍勾結,不然為甚麼余雅藍不借別人,偏偏就借了她?剛才朱姐兒的話,她聽得一字不落,正是有打算在那桌子上做些手腳,好以此顯示自己對江氏的忠心。那哪知還沒動手,就叫余雅藍看了出來,怎能不驚?

有餘雅藍警告在前,她再不敢動手,只得老老實實地叫了個小丫鬟幫忙,把藍苑中的一張黃花梨的書桌連椅子給搬了來,擺到朱姐兒課桌的旁邊。

這張書桌用料名貴,做工細膩,一看就非凡品,惹來許多少爺小姐嫉妒的眼神,惟有朱姐兒十分歡喜,搬了自己的書和筆墨等物,就要來與余雅藍同坐,但卻被坐在她旁邊的、與她一母同胞的八少爺一把拉了回去。

朱姐兒不滿地撅了撅嘴,但九少爺卻壓低了聲音告誡她:“姨娘是怎麼跟我們說的?你剛才鬧事也就罷了,難道還真想成二姐的眼中釘?”

朱姐兒不服,奮力掙扎,余雅藍忙道:“咱們並排坐着,用不用同一張桌子又能怎地?”

朱姐兒這才罷了,沖她道:“我才不怕她們。”

余雅藍回以一笑,把書本等物擺整齊,端正坐好。這時她注意到,青姐兒就坐在她前面,旁邊是四姨娘所出的五小姐緗姐兒,看來同江氏親近的,或者說願意同江氏親近的,絕非三姨娘一人而已。

不過,這些同她又有甚麼關係,她只管學些學問,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夠了,這些後宅紛爭,已經逐漸離她遠去,而今她是個自由自在的人。余雅藍突然覺得,其實自己比她們幸運多了,至少不必成日分析形勢,好決定討好誰,疏遠誰,她們這樣的生活,可真是傷害腦細胞呢。

劉先生見座位的事終於解決,鬆了口氣。這樣的私家學堂,學生之間都是至親,鬧起矛盾,都屬於家務事,他雖然是先生,卻也是外人,還真不好插手,不然一不留神得罪了哪方勢力,就可能丟掉飯碗。以他的本事,雖然不愁找不到活干,但這余府的束脩之豐富,卻是出了名的,再加上余天成名下有藥房,正好解決了他妻子的尋醫問葯問題,所以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想丟掉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