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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夜,余家村,狂風大作,電擎雷鳴,大雨傾盆而下;一間小小的茅草屋,就立在這風雨之中,搖搖欲墜。

余雅藍坐在窗前,伸手扯掉一根屋頂上被雨水沖刷而下的稻草,猶豫着問一旁的鄒氏:“娘,我們真要到臨江縣去么?”

鄒氏憂心忡忡:“藍姐兒,我曉得你不願去同你爹的那些姨娘和庶出兄妹們相處,可這房子你也瞧見了,只怕撐不過這個熱天了。”

余雅藍卻仍存有一線希望:“咱們再多做幾雙鞋子,興許就能請人重蓋一座房子了。”

鄒氏望着她苦笑:“藍姐兒,若是提早一年,興許還有希望,可你看這屋頂,說不準明天就塌了……”

余雅藍的目光黯淡下去,她知道,鄒氏說的是實話,儘管她們所做的鞋子賣得不錯,但終究攢錢不多,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而之所以攢錢不多,說起來可就話長了。

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穿越到這戶農家,同母親鄒氏相依為命。而他的父親余天成,則是自她穿越來後,就壓根沒見過,聽鄒氏說,他早年去臨江縣經商,後來發了大財,就留在了那裡,還納了好幾房妻妾,早先時,還曾有書信回鄉,這幾年,卻是連音訊都無,就更別提捎錢回家了。

所幸鄒氏有一門納鞋底做鞋子的手藝,再加上余雅藍來自千年之後,見識廣,點子多,她們所做的鞋子,銷路極好,幾乎是做一雙,賣一雙。但因余雅藍穿越時的那場大病——這大概也正是前任“余雅藍”香消玉損的原因,她們家欠下了不少外債,這一年來,她們雖然陸陸續續地還清了所有欠債,但手頭所剩的積蓄也就不多了,根本沒法請人重蓋一座茅草屋。

“藍姐兒,你是個姑娘家,終究要嫁人的,等你出了門子,娘就一個人,住哪裡不行,不要房子也罷。所以呀,咱們趕緊收拾東西,去臨江縣找你父親,讓他給你挑戶好人家才是正經的。”鄒氏說著說著,想起自己沒有兒子,等余雅藍嫁人後,她可真就是孑然一身了,而余天成會不會留她在城裡住,還是個問題呢。她這樣一想,使得原本就憂慮的心情,更添上了幾許煩惱。

嫁人?聽得鄒氏這樣說,余雅藍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十六歲了,在這裡,正是嫁人的年紀了。可是,她還沒做好任何心理準備呢,她原本一心賺錢來着……她想着想着,思緒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鄒氏見她托腮發獃,還道她是女孩兒家麵皮薄,聽見自己提她的親事不好意思,所以裝傻,因而也不去再勸,只催她趕緊收拾行李,明兒一早就出發。

說是收拾行李,其實有甚麼好收?惟有幾套舊衣舊衫而已。就連腳上穿的鞋子,都是摞了補丁。她們這便是典型的賣油的娘子水梳頭了。鄒氏從床下扒拉出一隻陶罐,倒出裡面僅剩的半罐銅板,分作兩份,一份自己揣着,一份遞給余雅藍,吩咐她貼身藏好,這便是她們一路上的盤纏了。

余雅藍接過銅板,在手裡不住地摩挲,直覺得她們此去的前景,實在不容樂觀。就憑她們母女被遺棄在鄉間這麼多年,就知道鄒氏在余天成心中,實在是毫無分量了,他而今在臨江縣混得風生水起,認不認她們母女還是兩說呢,更何況他還有那麼多的姬妾在一旁吹枕邊風……

不過,這屋子也實在是撐不了多久了,而手裡的銅板,又是那麼的少。本來還能去找親戚們借點的,可那些本家,因為余天成多年不回鄉,早就同她們疏遠了;鄒氏娘家的親戚,則一直嫌棄鄒氏沒能生個兒子,給他們丟了臉,多年不同她們來往了。唉,看來只有去臨江縣投奔余天成這條路了。

余雅藍黯然垂首,但沒過一會兒卻又忽地抬頭,拍了自己胳膊一下——她真是穿越時日尚短,還沒融入角色。余天成是誰?那可是她的親爹!他養活自己本來就是應該的,這麼多年不聞不問已是失職,難道現如今過不下去了,去找他也不應該么?就算他真的會不認她們母女,也該理直氣壯地去同他理論理論,甚至於告他上官府!

這樣一想,余雅藍馬上來了精神,在心內細細籌划起來,並決定,不但要向余天成要回這麼多年的生活費,而且還得讓他給自己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不然自己和鄒氏也太虧了!

她把這想法告訴鄒氏,鄒氏卻是幽幽地嘆氣:“藍姐兒,你莫要怨你爹,要怪就怪你娘我沒出息,沒能生下個兒子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兒子,可是七出之一,你爹沒有因此而休了我,已屬難得了,我還能奢求甚麼?”

被夫家所休,在偏僻封閉的余家村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前年王嬸子被休回娘家,日日為哥嫂辱罵,最後被逼得跳了河;再朝前五年,餘五嫂被休,爹娘連門都沒讓她進,直接叫她去死,結果就真弔死在了自家地頭;再再朝前推五年,丁八娘因為生不齣兒子被休,爹娘轉頭就把她賣給了過路的一個行商,從此沒再見過她。

至於鄒氏的娘家……好像老早就放過話,如果鄒氏被休,就要把她賣進城裡的青樓里去,教她專門替青樓的婊姐兒們做鞋子。

余雅藍也曾提過初嫁從父,再嫁由己之類的話,可在鄒氏眼裡,只有餘家村的規矩,其他的都是天邊的浮雲,因而余雅藍也是深感無力,只得作罷。

“再說了,咱們有手有腳,會做鞋子,又不是養活不了自己,只要你爹肯認咱們,給咱們一個住處,再替你尋一門好親,就行了。”鄒氏生怕余雅藍見了余天成後,會同他起衝突,忙忙地鄭重叮囑。

余雅藍不願同鄒氏爭執,順從地點了點頭,不過心裡的決定,一點兒也未改變。

第二日,天還未亮,鄒氏便喚起余雅藍,同她各挽一隻小包袱,步行至十里外的鎮上,找了輛運送貨物的馬車,好說歹說,終於擠了上去,縮在滿車貨物最後面的角落裡——專門運人的馬車,就憑她們那幾個銅板,可坐不起。

自從昨晚想通“余天成是她親爹,養活她是義務”這層道理後,余雅藍便鬥志昂揚,甚至隱約期盼着能就此留在臨江縣。因為在余家村,女人實在是太沒有地位了,不論嫁人前還是嫁人後,都是稍有過錯便非打即罵,被逼走上絕路的更不在少數,聽說臨江縣的風氣要開放許多,那裡應該更適合女人生活。

一路顛簸了五天,在車上宿過四夜,終於到了臨江縣。她們所乘坐的馬車因為要卸貨,在城外就停下了,鄒氏只好帶着余雅藍在城門處下車,一路步行進城。

臨江縣不愧是當朝最富庶的大縣之一,比起距離余家村十里地的余家鎮上,實在是繁華許多。一排排整齊的店鋪,門前掛着黑底燙金的招牌,還有一面面高掛的旗幟迎風飄揚。店鋪前,還有許多的小攤,賣米粥的,捏糖人的,炸麵糰的……叫賣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凡。

街上的行人,個個穿戴整齊,冠帽,腰帶,佩飾,一樣都不缺,端的是講究無比。出於“職業習慣”,余雅藍不由自主地朝他們腳下望去,幾乎個個腳下都有一雙布鞋,不少人甚至還踏着絲履,不像余家村和余家鎮,多數人都打着赤腳,穿着草鞋,只有少數有錢人才能買雙布鞋穿。

余雅藍正瞧得起勁,鄒氏遞過一封折得整整齊齊的信,問道:“藍姐兒,看看這信上寫的地址,是不是在東大街?”

這封信邊緣泛黃,應是有些年頭。余雅藍忍不住又是嗟嘆一番,方才抽出信紙,連猜帶蒙地看起來——當朝所用的字都是繁體,而她並非中文系出身,對繁體文的所有了解,都只來自於初中高中所讀過的幾篇文言文;所以,她在這裡,是個半文盲。

不過,半文盲好歹也勝過一個大字不識,至少在她仔仔細細把信讀過三遍之後,終於確定,余天成有一家綢緞莊,就開在東大街上。

看完信,余雅藍一抬頭,嘿,巧了,對面就是一家“余記綢緞莊”,莫非就是在這裡?

鄒氏從她手裡抽走信紙和信封,小心翼翼地裝好,收進懷裡,道:“我就是瞧見這裡有一家余記綢緞莊,才叫你看信的。”

余雅藍滿頭黑線,既然早就瞧見了,進去問問便是,何苦讓她辛苦讀信。也怪她不該謊稱自己到私塾偷學了幾個字,不然鄒氏也不會總愛讓她幫忙讀個信,念個招牌甚麼的,就她那點兒水平,往往只有叫苦的份……

“是這裡么?”鄒氏又問,言語中很有些躊躇。

是因為期待見到余天成,而又有些忐忑么?余雅藍無奈地攤了攤手:“娘,信上的確寫的是東大街,可這兒又沒個標牌,咱也不曉得到底是不是就是這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