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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風十分涼爽,尚才到卯時,那樓船內外便已經人聲鼎沸,喧嘩異常。這不是幾個人幾十個人或幾百個人的聚集之地,而是原州水軍數以萬計的集合,從樓船到碼頭,密密麻麻布滿了人影。

簡玉德未曾出現,卻來了叫醒晨起的士兵,因為這一行人入船較晚,那人進來之後發覺一個都不認識,不禁愣了一愣,秦篪站在門口,見他發愣,忙將身一躬,行了一禮,道:“我們是昨晚上剛徵集的士兵,簡大人安排的,有勞大哥來叫起。”

那人看了他一眼,然後回以一禮,道:“好說,我倒是這船上的老人了,大家都叫我阮四。”

“阮大哥。”既然是船上的老人了,自然不能怠慢,這樓船之上常年駐守的人不下千人,也便若一個小的集鎮一般,各色人等都有,有人的地方便會有是非,若初始便能夠留下好印象,於以後行事也會方便很多。

“阮大哥!”那艙中三十餘人皆已經起來,聽得秦篪叫喚,忙隨着他一喚,那阮四被這陣仗鬧得臉色一紅,急忙忙的一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各位兄弟洗漱之後好用膳了。”見他說完便要離去,白炎將無瑕一拉,到了近處又鬆了手,對着阮四笑道:“我們初來乍到,還有很多東西要跟着船上的老人們學,阮大哥若是不急,能否帶我們四處看看,這水上作戰當真是前所未見,好奇得很吶。”

阮四見他樣貌堂堂,身旁那人也是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倒不好拒絕,只能將頭一點,道:“本來新兵有特地帶兵的都伯來詳細說明的,但既然你們此刻也未曾安排,今日倒也有閑暇,便帶你們隨便看看吧。”

“甚好!”白炎心頭一喜,無瑕則會意的點了點頭,跟着他一同隨着阮四往外走,秦篪與雲嵐見狀忙也跟了上去,弦伊想跟,卻被南宮熱河伸手一拉,壓低嗓音道:“這船上人多眼雜,你是女兒家,要是被人發覺可就糟了,乖乖呆在這,一會兒我帶吃的給你。”

“可是!”弦伊不服,卻奈何一眼望去,那艙外來來往往的皆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也的確十分不便,只好泄氣的往那旁邊一站,道:“你也小心點,不要惹了事。”

聽她言語,南宮熱河心頭一熱,傻乎乎的一笑,卻還未開口,便又見她雙眼一瞪,道:“笑什麼笑,我是怕你惹事給咱們招惹麻煩,你以為我是關心你嗎。”

一旁御林軍早就悶笑不已,此刻見南宮熱河尷尬,皆揶揄着擠眉弄眼道:“南宮大人,要不你也獃著,省得出去惹了麻煩,連累了我們大傢伙兒,早膳不如我們一併帶回來吧。”

“臭小子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全都皮癢不耐了,啊?”南宮熱河作勢一擼袖口,眾人一見皆做了鳥獸散,只頃刻間便只剩下他與弦伊二人。

“嘿嘿,弦伊……哎呦,別打,我走我走。”本還待說上幾句,奈何弦伊實在太過潑辣,南宮熱河抱頭竄出了門外,才見那一堆人皆堵在門口等着看好戲,以聞訊而來的白澤最甚,而於程顥卻默不作聲的背對着面向了河面。

“趕緊散了,看什麼看,惹了別人注意。”南宮熱河掩住了窘態,急急的便往一旁去,待發覺眾人皆指向了另一邊,才又恨恨的奔了回去:“快走快走,去晚了沒了,軍營里的全都是餓死鬼投胎的。”話一說完才想到自己也是同道中人,實在是說多錯多,遂不再說話,只率先往了人潮湧動之處而去。

“樓船以木為城,以此船為大,開有四齣門,其上可馳馬來往,上下共有五層,分設有艙室,女牆,戰格,乃是士卒戰鬥的依託與防護設施。其上豎旌旗,以此來壯聲威。”

“船如此龐大,速度必定快不了,若是遇敵逃逸又當如何?”

“有艨艟啊。”聽得白炎問及,阮四將身子一俯,看向了樓船之下,那幾人聞言順着往下一看,才看見邊附的小而狹長的船艦。

“艨艟兩邊各八十槳,共一百六十,在水面上速度極快,用以快攻。”

“原來如此,果然隔行如隔山,水上作戰與陸地之上當真大有不同。”白炎邊說邊去看無瑕,無瑕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細細的觀察着這船上的格局,等阮四再向前去,他才收回了眼神,對着白炎微微一笑。

“阮四——幹什麼呢?趕緊上來,簡大人在找你。”樓層之上有人揚聲對着阮四揮手叫道,阮四見狀回身對着幾人道:“簡大人在找我了,你們也便回到分派之處去,吃了早膳,許就要安排各自的位置了,我先告辭。”

“阮大哥請。”那幾人回了禮,待阮四離去,白炎才嘆了一聲,道:“如此龐然大物,若非你爭取到了簡世伯的支持,只怕我們便是上了船來也無從下手了。”

無瑕聞言又是一笑,轉身道:“咱們也回去吧,太過面生,別惹了注意。”

“好。”

阮四入了主艙,見裡面已經人影憧憧,不禁便是一驚,再一看,見十大樓船將軍中有五人位列其中,剩餘的還有平日里簡玉德一手提拔上來的小都統,共六人,另他的心腹李琛並手下八人,這般架勢讓人看了不由自主的便有了瘮意。

這是要發生什麼了?

“好了,阮四到了,阮四是這主船之上威望極高者,也是咱們這原州水軍中的老人,很多事情我簡玉德都要他的協助才能成事,今日我將大家召集於此,是有一件大事要與大家商議。”

見他神色凝重,那二十餘人皆面帶驚疑之色,忐忑不安起來。

今日糧草便會裝載完畢,所有船隻都會離岸,雖然大家都不知道具體路線如何,然卻知道此次事情非同小可,如今在這個節骨眼上,簡玉德不惜冒險召集眾人,必定是有大事要說,而這件事,又必定與樓船與糧草有關。

“我簡玉德在原州水軍之中呆了近二十年,想當年我也如你們這般風華正茂,胸有遠大抱負,想要一展所長,為國效力。”話語微微一頓,簡玉德站起身走了幾步,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大家都知道我兒子是怎樣死的,要說心無怨恨,我簡玉德不是聖人,不可能不恨,可是,我吃的是朝廷俸祿,自然不能無視皇威,這麼多年來,我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可是我的處境大家都有目共睹,左何鏜與宋俊謀舅甥二人一直想要將我除之而後快,然若只是涉及到我一人安危,我大不了脫下這身官袍,回鄉做我的老耕夫去。”

眼神從眾人臉上游睃而過,細細揣摩。

簡玉德知道自己此刻是在賭,雖然這些人都是自己提拔上來的,可是,人心隔肚皮,畫虎畫皮難畫骨,難保這些人在這般生死關頭依然還會向著自己。

“你們誰知道這批糧草是運往何處?”

那話一出,眾人皆互望着搖了搖頭。

本來水軍被秘密調離原州就已經很奇怪了,如今強征糧草,卻不說明運送路線與目的地,更是讓人揣測難安。

“若我說……這糧草是拱手送給敵國的,你們可信與不信!”

那話一出,艙內頓時炸開了鍋。

“簡大人,您說這話可有根據?”

“是啊大人,這話若是傳出去,必定會軍心大亂的,可不敢亂說。”

“我倒是看着像!”樓船將軍之中性子最為耿直的王鎮霍然起身,虎目一瞪,道:“娘的,左何鏜那廝若果真奉了聖旨,又為何要將這蒙城附近的郡縣全線封鎖,說白了,他就是不讓消息走漏了出去。今日便要離岸,咱們卻連要去往何處都不知曉,誰知道這龜孫子會不會將咱們一併給賣了,糧食送到之後,還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王鎮那話一出,倒是引起了眾人的沉思,艙內沉默了片刻之後,簡玉德雙眼一抬,透着凌厲之色,道:“我簡玉德今日要干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窩囊了這麼多年,我已經無法再繼續忍受下去了。我有可靠消息,咱們此次運送的糧草,的的確確是送給殘害了白山百姓,入侵我大晉疆土的赫博多軍隊的!我雖不才,卻不願與這些亂臣賊子為伍,待船離岸之後,我便會奪取樓船,變被動為主動,殺了為相國府賣命的為虎作倀的小人們,我今天之所以召集大家來,是因為你們都是我志同道合之人,很多人更是我一手提拔的,我不忍讓你們被蒙在鼓裡,稀里糊塗的成了助紂為虐之徒,我今日只問一句話,你們是願意跟着我干,殺奸逆,誅小人,還是一條道走到黑,何時賠上了性命也依然落一個賣國求榮的罵名!”

那話一完,四座皆寂,眾人皆低下頭去細細思量着。

若簡玉德此言非虛,那麼,這萊蕪江很快便會成為一個戰場,戰場之上的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此時此刻說出這番話語,無異於已經將所有人都拉入了這場戰爭之中,無論大家是否同意,都已經無法脫身,橫豎都是一拼,又何不坦蕩蕩無愧於心呢!

“屬下李琛,願跟隨大人一同誅殺奸逆之臣!”

“屬下王鎮願意加入!”

“屬下李德全——”

“還有我司馬孺——”

“我阮四!也願意跟隨大人一同作戰!”

此起彼伏的聲音透着澎湃之意迴響在艙內,簡玉德看着那一張張義憤填膺的面孔,心頭涌動,難以平復,許久之後,他鄭重的將頭一點,然後揚聲道:“我能信任的人都已經叫來了,剩下的樓船將軍全都是左何鏜的心腹,大家既然決定了跟着我干,便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咱們要在他們未曾察覺的情況之下,將一切都準備妥當。”

“大人放心,平日里咱們作戰訓練從未有過鬆懈,今日便讓這萊蕪江,成為我們首戰告捷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