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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裡的彭氏莊園一片安靜,不遠處西湖水正在溫柔地浪蕩着,園子里燈火星星點點,由於高牆相隔,後山也是自家產業,所以並不擔心有心人會注意到什麼。

千里下江南的人們都有些乏了,今兒個在杭州城裡吃的也極實在,飽暖催睡意,不多時,燈火漸息,大部分人都沉入了黑甜夢鄉之中,只有園後有兩間房裡還亮着燈,一間是卧室,一間是書房。

卧室里思思一邊打着盹,一邊強撐着縫補范閑在沙州時扯破了的袖邊,一邊等着他。

書房中,范閑坐在桌前,雙眉微皺,正在看着書上的那個小本子。海棠坐着對角那面,手裡也拿着本冊子在看,面色凝重,那冊子上面的筆跡尤新,明顯是有人才剛剛寫出來的。

長久的沉默之後,二人極有默契地同時抬頭,帶着一絲苦澀的笑意互視良久。

終究還是范閑先開的口:“朵朵,好像有些相衝。”

海棠姑娘搖了搖頭:“不是好像,也不是有些,這兩門功法,完全相逆,根本無法練下去。”

此時他們兩個人手裡拿的小冊子,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絕對珍貴的東西。范閑正在看的,乃是北齊天一道的無上心法,海棠在看的,則是范閑憑着記憶力抄錄出來的無名功訣上卷。

天一道的心法,據傳苦荷於神廟之前青石階上,跪拜數月而求得。雖然范閑與肖恩山洞夜談之後。當然知道這是荒誕不經的傳言,但這門功法本身,依然是天下武道修行者們狂熱追求地妙訣。而范閑的無名功訣雖然沒有什麼名氣。但可以將一個沒有內功老師的年輕人,打造成如今地九品高手,霸道橫戾舉世無雙,海棠自然知道其中的份量。

在知識共享方面。范閑並不吝嗇,海棠既然如此慷慨地拿來了天一道上心法,自己當然也要奉獻出自己的寶貝。

只是這一對年輕人在夜裡就着燈光研究了半天,最後卻得出了有些令人垂頭喪氣的結論。

兩種功法地風格完全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而且隱隱相衝。范閑的霸道功訣走的乃是直戾粗獷一派,錘練內神為主,拓實經脈為基。最困難地便是入門的第一個關口,那種無由而生的強大真氣由腰後雪山勃然而發,會對修行者的經脈造成強大的震蕩,這便是所謂塑形。

可是海棠修習天一道功法已有十餘載,經脈早已定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散去一身功力,重新修行。而且她也不可能像范閑一樣,回到嬰兒時期。仗着體內未完全消散的那抹先天之氣硬抗過去,又沒有前世重症肌無力地寶貴心神體驗,這第一個關口,便是無法邁過去。

對於范閑來說,天一道的功法也是一個只能看不能摸的冰山美人,這一套口訣法乎自然。順應體內體外元氣之應,確實玄妙無比。尤其是對體內真氣的流動線路與方式,走的是漸積之路,柔順之意十足,積水滴而為江河,以潤澤之勢修築心神。奈何范閑修行的霸道功訣這十幾年裡,已經讓他身體內的經脈被拓寬到了一種常人難以想像地地步,就算他能依功法凝神為露,可這些露水要依附滿整個經脈的管壁,成就涓涓細流,不知道需要多少年地時間。

二人對看一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多看看,觸類旁通,總會有所進益。”

海棠輕聲說道,她與范閑同為年輕一代里的頂尖人物,尤其是她已經晉入了九品上的境界,卻始終無法觸摸到突破的門檻,那個門檻看似極近,卻又是虛無縹渺,本來以為得到了范閑的幫助,可能會有所益,沒有想到范閑的真氣功法,竟是如此變態地存在,心中難免有些微失望。

范閑應道:“只是看來我這法子,你卻是用不上了,重新拓了經脈,不說其中苦楚,便是這種危險,我也是不會允你嘗試的。”

海棠眉頭一挑,清聲道:“我又不是一昧勇猛地莽婦。”接着皺眉道:“你這功法果然怪異,世上哪有這種傷己先、傷人後的古怪修行心法?大約也只有你這種怪物才能練成。”

范閑記起五竹叔以前說過的那事兒,搖了搖頭,說道:“那可不見得,據我所知,以前有人就練成過。”

“你這門心法是誰人所授?”海棠試探着問道,並沒有奢望范閑會回答自己。

沒料到范閑倒是坦白:“母親留給我的。”

“葉家小姐?”

“是啊。”

海棠微澀笑道:“世人多藏珍不敢外露,像你我二人這般胡鬧,本就少見,這樣兩本妙諦在前,只怕也是世上少有的場面,只可惜......竟是沒個結果。”

范閑也是面色微黯,從古至今,能夠沒有師門之私,而勇於互贈家底的人,估計也就只有自己與海棠這一對奇怪的青年男女,這本應是這個世界上知識共享,青史留名的美妙畫面,卻......

他忽而翻開一頁,眼中驟現笑意:“別急着感嘆......這上面不是還寫着雙修之法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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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皺眉說道:“性命雙修,何為性命?本乎天者,謂之命,率乎己者,謂之性,以神為性,以心為命,神不內守,則性為心意所搖,心不內固,則命為聲色所奪,不亡情,不化道,去而復回謂之反......這上面寫的清清楚楚,可是你如何練得?你整日周旋於官場之上,哪裡能找到離聲色之境。”

“心遠地自偏。”范閑用陶淵明的一句詩回答她的疑問。

海棠眼中一亮,旋即平靜微笑道:“那依然還有一個最大地問題。除非你重築經脈,不然以你體內粗狂的真氣,新生的點滴真氣。一定無法生存下去,難道你捨得將自己這身強大地真氣震碎經脈,從頭修起?”

范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就天一道心法中的幾個難解之處詢問。海棠一一細心指點。並不藏私。而海棠心想自己雖不能修行霸道功訣,但如果能夠將這門功法記下,將來傳於天一道後人,對於國人也是一椿天大的造化,所以也在專心閱讀,偶有不通之處,當然不恥下問,范閑也如她一般。

開誠布公,有一說一。

紅燭在室,繁星在天,二人同學,其樂融融。

漸漸二人開始沉浸在這兩本功法所蘊藏的玄妙境界之中,雖未身行,卻已心品。不再發問,而是各自側身。背對而坐,快速地記憶着書中地內容。

......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背着身的范閑忽然幽幽說道:“其實......懸空廟遇刺之後,我真氣炸開經脈,流於體內,一直到今天為止......都沒有收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