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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金柯是第一個醒來的。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天亮剛停,屋檐底下整整齊齊地掛着一排冰凌子,客棧後院的空地上積着一層亮白。他一腳踩進去就沒過了鞋面,不由慶幸義父有先見之明,這種天氣是不能趕路了,他們少不得要在這小鎮上逗留兩日,等雪化了再走。

他望了一眼對面緊閉的房門,踩着雪進了灶房,燒水洗米,準備煮一鍋白粥做早飯。

趙小竹打着哈欠走了進來,放下茶壺和臉盆,裹緊了衣裳,跟金柯抱怨:“昨晚上睡覺冷死個人,害得我憋了一泡尿,差點撒床上。”

“義父也醒了嗎?”“醒啦,比我醒的早呢。”

金柯假裝不經意地問道:“昨晚你聽到什麼動靜沒?”

“啊?”趙小竹揉了揉眼角,迷糊道:“我沒聽到啊,怎麼啦?”

金柯擺擺手:“是風刮的,我怕吵到義父休息,沒聽到就算了。”

“哦。”趙小竹往門口挪了兩步,探頭張望了一會兒,退到金柯身邊嘀咕:“大兄,義父昨晚告訴我,余姑娘恐怕不會和咱們一起走了,你說二哥該有多傷心啊。我猜他肯定恨死咱們了,要不是義父拿余姑娘逼了那姓朱的換劍,他哪至於落得和我們亡命天涯的地步,哎。”

聞言,金柯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又在嚼舌根,快端了熱水去伺候義父洗漱。”

趙小竹“哎呦”一聲,卻不敢頂嘴,麻溜地兌了半盆熱水,金柯不放心地警告他:“你小子別在義父面前亂說話。”

“知道了知道了。”

“還有,不要去吵你二哥和余姑娘休息,讓他們多睡一會兒。”

“嗯、嗯。”趙小竹沒聽出他話里不對勁,端着水盆走了。

......

東側客房內,雪映窗白,簡陋的木床頭掛着半邊褪色的帳子,床下疊放着兩雙靴子。

余舒縮在薛睿懷中,身後的被角被他掖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暖得她不願睜眼。薛睿一條手臂墊在她腦後,五指成梳,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她凌亂的頭髮,一夜沒睡,他不是不覺睏倦,只是太想珍惜這短暫的光陰,有她相伴,怎舍入眠。

“天亮了嗎?”余舒輕聲問。

“還早,再睡會兒。”

余舒睜開眼,稍稍仰頭,就能看見他冒着青茬的下巴,用額頭蹭了蹭,又刺又癢,不禁讓她回想起昨夜情事酸楚動人之處,臉頰微微發燙,靠回他胸口,懶洋洋地眯起眼睛說:“不睡了,你陪我說說話吧。”

“好。”這會兒別說是她想聊天,就是她要月亮要星星,他也會想盡辦法為她摘來。

“你說寧王的案子已經審得水落石出,劉灝還有翻身的機會嗎?”余舒初經人事,她倒是很想矯情一回,跟他撒撒嬌賣賣乖,但是分離在即,實在沒有時間談情說愛。趁着薛睿還在,得讓他給她捋一捋京中局勢,最好給她支上幾招,以備後用。

“寧王能不能翻身,要看我祖父是不是豁得出去了。”薛睿沒有和她拐彎抹角,一針見血地說道:“大提點既然揭破了我的身世,說明他早有準備對付我祖父薛凌南,他一旦動手,勢必要將薛家連根拔起。而祖父恐怕早就知道我養父為其所害,懷恨在心,他若是豁得出去,勢必會先發制人,趁着皇上重病不起,扶持新帝上位。”

新帝上位,自然是沒有寧王什麼事了。

薛睿沉吟片刻,仔細交待:“你回去後,千萬要小心,端看朝中誰能獨攬大權,誰就是那個居心叵測謀朝篡位之人,也就是景塵遇險和太史書苑兇案的幕後主使,或許是我祖父,也或許另有其人。不論是誰,你都要離他們遠遠的,好好保住你這條小命,等着我回去。”

頓了頓,他才又說道:“而今只有大提點護得住你,也只有他不會害你,你可與他虛與委蛇,千萬不要和他起衝突,記住了嗎?”

聞言,余舒胸悶地不行,怏怏地說:“大提點害死你養父,我恨不能替你報仇才好,竟要我回去討好他,我怕我忍不住背後捅他刀子。”

昨夜過後,她和薛睿有了夫妻之實,更當夫妻一心,同仇敵愾才是。她原本對大提點並無怨恨,但在他親口托出薛父自殘而死的真相後,越是敬重薛父的俠肝義膽,她就越是憎惡大提點的冷酷無情。

薛睿摸了摸她毛絨絨的腦袋:“再大的仇怨,都不及你的性命要緊,聽我的話,別讓我擔心。”

不願讓他操心,余舒憋着一口氣答應了。

余舒問完了該問的,便輪到薛睿:“你回去之後,大提點再逼你和景塵成婚生子,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他一出口,懷中嬌軀頓時僵直了,他輕嘆一聲,摟緊了她,下巴抵在她頭頂上,低語:“若是他再逼你,你答應他就好。”

“我——”余舒一急,就要仰頭說話,卻被他牢牢摁在懷裡,不讓她抬頭。

“別慌,先聽我說完。”薛睿聲音平靜地說道:“我讓你答應他,只是權宜之計,大提點為人不擇手段,我怕他拿你身邊親人威脅,逼你就範。你不若假意逢迎,讓他們先去準備婚事,你想辦法將婚期拖延上三個月,最多三個月,我保證大提點會放棄讓你與景塵孕育天命太骨。”

余舒驚喜:“你想到什麼辦法了?”

“嗯,”薛睿摩挲着她的頭髮,“阿舒,你信我么?”

“我不信你還能信誰。”余舒悶聲道。

“那就不要問,等着我的好消息。”

余舒只當他怕她知道的太多,回去後瞞不住大提點,便聰明地沒有再追問下去,心中卻因為這一線希望重新亮堂起來。

她和薛睿有過肌膚之親,自是不能再嫁給景塵,但若大提點用親人性命威脅,她也只能投降,果真和景塵做了夫妻,不只是對不起薛睿,更對不起景塵。

有了薛睿這一句保證,余舒如蒙大赦,因為他從沒有讓她失望過。

兩人之間有一陣寧靜,薛睿聽到院子里來來去去的動靜,便知不能再這麼躺下去了,不然等到有人來叫門,會讓余舒尷尬難做。何況她昨晚裹着一床被子來找他,外衣都在隔壁屋裡。

“我先到你房裡去拿衣服,你躺着不要起床。”

薛睿說罷,便小心掀了一角被子起身,不讓涼氣衝著她。余舒看他不怕冷地光着膀子坐在床邊穿衣服,勁瘦的後腰上落着一塊塊可疑的紅痕,分明是她昨夜用力掐出的印子,不禁又是臉紅,想要蒙頭鑽進被子里,又捨不得少看他一眼。

薛睿很快就穿戴整齊,回過頭見余舒緊閉着雙眼,嘴角一勾,俯身在她粉潤的臉頰上親了親,不多言語,遮好了帳子才走。

......

薛睿悄悄到余舒房裡拿來她的衣物,將她包裹的嚴嚴實實,從後窗把她送了回去,再從後窗折回他那屋,揭開床上的被子,尋着褥子上一團梅花狀的落紅,用隨身帶的匕首將這一塊割下來,仔細折好收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