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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齊晏出器坊時,姚海棠跟上去送了送,然後扔了句話給齊晏,讓齊晏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

因為姚海棠說:“你那座師被我晾院子里了,你趕緊把他領走,省得我看着想揍他。你應該知道我脾氣不好,到時候真揍了你可不能怪我。”

愣了好一會兒,齊晏才看着姚海棠的背影兒苦着臉笑出聲來,嘴裡念叨道:“座師大人的功夫也不是你能揍的,除非座師大人樂意被你揍。”

有時候,無意中的話是會一語成讖的

當齊晏轉身踏上南隅的台階時,杜敬璋居然還坐在那兒,場面讓齊晏有些不好接受,因為杜敬璋正在看着那幾碟小菜小點心出神。

“座師大人。”齊晏走近了恭敬一禮。

應了一聲,杜敬璋站起身來,不帶任何拖泥帶水的:“既然來了就一道走。”

說著杜敬璋沖侍從看了一眼,侍從立馬去外邊把馬牽了過來。因為齊晏沒騎馬來,侍從把馬牽着在後邊走,杜敬璋和齊晏並行着,齊晏略略慢一步,杜敬璋就走在了最前面。

“齊晏。”杜敬璋步履如行雲流水間,不動聲色地叫了齊晏一聲。

也全耐姚海棠事先知會過了,所以齊晏早有了準備,這一聲叫來他連忙應聲:“是,請座師大人示下。”

側臉看了眼自己的門生,杜敬璋神色平靜地說:“你和唐瑤姑娘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大約兩年前,還不到兩年,那時候學生在雲涇河備考。小瑤做得一手好菜,很得家裡老太太喜歡,老太太常去小瑤那兒做客,小瑤也是個好客的姑娘,漸漸地也就親近了起來。”既然問的是姚海棠本身,齊晏就沒說杜和的事,而且杜敬璋已經把姚生活費棠給定性成那樣了,再說杜和的事,齊晏怕杜敬璋會更加誤會下去。

點頭算是聽到了,杜敬璋忽然停下腳步來,側身看着齊晏說:“雲涇河離四河口遠嗎?”

對此,齊晏答道:“很遠,大約得兩天才能一個來回。”

其實杜敬璋記得,四河口那一帶他都很熟悉,因為四河口是個比較複雜的地方,太平院投了不少人手在那兒。

問完這個問題杜敬璋就沒有再說話,但是齊晏有話說:“座師大人,其實學生和小瑤只是相識,並無其他干係,學生只是不願意......”

“不願意做駙馬,為什麼?惠安脾氣不錯,宮裡幾個公主也都漂亮出挑,這也是光耀門楣的事。”杜敬璋雖然大致能知道是怎麼個原因,但還是問了一句。

這問題讓齊晏搓着手不好意思的一笑:“家裡老太太脾氣不太好,我常惹老太大生氣,怕以後公主跟着我受牽連。”

話雖然說得很隱晦,但杜敬璋能聽出意思來,而且這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原因:“孝子,事君以忠,事親以教,這是正常的。以後思慮周到一些,你直接這麼說也並非不能理解,這樣處理事情只越扯越麻煩,最後擾亂了自己的腳步,也會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來。”

話說完齊晏連連稱是,然後就在一邊不說話了,心裡也長出了一口氣,這事總算是解決了。

而這會兒杜敬璋想到的是剛才“唐瑤”那句話——“不要拿自己的想法替代別人”,他一直把事情剖析得很准,雖然偶有小失,但不至於失到哪裡去。就如同眼前,事雖然小,但正好應上了這句話。

他倒是若有所得了,可是普生器坊里的姚海棠就悵然若失上了。她看着自己手裡做出來的東西,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乾脆拿了鏨針狠狠地划了幾道深印子:“我戳你個混蛋......”

旁邊的姑娘見她這狀況就說了一句:“小瑤,東西做壞了很正常,不要拿它當仇人。”

“東西做壞了還有救,人壞了就像飯餿了,徹底要不得了。”姚海棠這話算是深有感慨,在她現在的感覺里,杜敬璋就是那已經餿了的杜和,吃着噁心放着有味兒,已經不能要了。

其實她很想哭,可是偏偏覺得這事很荒唐可笑,衝天豎了個大拇指,心說:“賊老天,你牛,這樣很好玩是吧,偏不讓你玩,穿越女當自強,我就強給你看。”

說實在的,她強什麼啊,向來就是個沒膽沒脾氣的,唯一的脾氣也在杜敬璋那兒。既然脾氣都有了,那膽兒也會有的。

在此時此刻,她做了一個以後足以讓她沒日沒夜後悔,而且後悔得想抽自己臉的決定,那就是她要進和園。因為她注意到了,杜敬璋看着飯菜時,神色有些怔然,看人時都不是這樣的。她要做很多讓杜敬璋很熟的菜,但是就是不讓杜敬璋為什麼,膈應不死他。

其實她純粹是在賭氣,拿自己的身體賭別人的氣,這划不來的事她還是做了。而且她明知道自己在賭氣,但還是矇著腦袋做了這個決定,並且決定了就堅定地去施行。

但是也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實在是外邊兒不太安全,從長生坊的事上她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自己很搶手,不僅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也會給別人帶來麻煩。不管怎麼樣,和園是京城公認最安全的府邸,沒有之一,皇宮除外。

不過這事也不能急,一來劉羅生這邊還需要她幫忙,二來進和園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總得有機會有途徑,就這麼去人不拿她當卧底才怪。

“小瑤,你快過來看看,這次的銅坯子不知道什麼原因,偏軟,回爐重新鍛造了也還是這樣。”劉羅生見姚海棠在發獃就叫了她一聲,狀態不好還是歇歇為好。

一聽銅坯子有問題,姚海棠就扔下鏨針起身到劉羅生旁邊,眼前是一批匣的坯子,光澤不錯,但拿一磕在石桌上那邊角就平了:“確實很軟,鏨出形來雖然容易,但也容易磨平,這回的礦石是不是有問題?”

搖頭答不是,劉羅生說:“礦石都是一個礦洞出來的,而且出自一個礦場。”

點選了一遍礦石,姚海棠有了點兒小小的發現:“同一個礦洞里的礦石也會有不同,銅礦有時候也會伴生一些其他礦石,或許不起眼,但還是有的。”

說話間姚海棠遞了塊比較小的礦石給劉羅生,她記得在東朝這叫烏石,在現代這常用在合金里,可以使金屬表面光潔如鏡、纖毫畢現。

“這是烏石?”劉羅生見識還是廣的,仔細看了幾眼後就認出來了。

又撿了一塊出來,姚海棠看着烏石忽然兩眼放光,湊近了劉羅生說:“坊主,咱們這回來做一批不一樣的銅鏡吧。”

不一樣?劉羅生能想到的不一樣和姚海棠完全不在一跟線兒上:“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你又想到什麼新鮮紋樣了?”

“不是,試着按比例摻一點在銅鏡坯子里,不能像現在這麼軟,回頭鏨完了用細砂多淘幾遍,會不一樣的。”姚海棠就是不說怎麼不一樣,她覺得看到實物會比較明了,而且不說才會有驚喜嘛。

對於姚海棠的提議,劉羅生還是信的:“那我先讓他們試試看,先從少了摻,到時候你看看成不成。”

開始幾回不成。幾天以後姚海棠忽然說可以了,然後記錄了配比,姚海棠把銅鏡坯子鏨成了八寶紋。

“八寶紋紋路比較細緻,而且很顯精巧,因為要洗砂所以紋路要稍深一些,洗出來才不會失了樣。”姚海棠鏨完後給姑娘們看了一眼。

所謂的洗砂,其實就是把銅鏡綁在木柄上,然後由人工一遍一遍在細砂里來回淘渙,就像是在水裡洗一樣。洗砂向來用在小型器上,只是為了讓紋路更圓潤一些,因為比打磨更能湧入小的紋路里,所以這工藝在東朝是很成熟的。

“大概要洗多久才成?”正在進行砂洗的工人問了姚海棠一句。

這個......姚海棠還真不知道,她也只能估摸着來:“尋常的器物一般洗多久?”

工人想了想說:“像這樣的銅鏡如果要洗,一般熟練的洗半個時辰就行了,不熟的得斷斷續續一個時辰左右。”

然後姚海棠問了句挺不招待見的話:“那您算熟手吧。”

問完工人看了她一眼,說:“我洗砂的時候你應該才剛出生。”

那就算是熟練手了,姚海棠估算了一下,半個時辰是一小時,加了烏石會比較容易洗出光面來,完了還要用極細極細的砂紙再拋出鏡面的光來,那應該半小時就夠了。

告訴工人洗砂的時間,然後姚海棠就去拿細砂紙,等洗完砂出來再打磨,打磨完用細絨布拋光,然後就得了。

於是,她可以期待把頭一回在鏡子里把自己的模樣看個清楚了,其實她真的沒把自己的模樣看清楚過......

等銅鏡砂洗完出來,光亮的程度比從前常制的果然要好些,但是沒好到讓人驚艷的程度,劉羅生見姚海棠拿着砂紙和布在那兒躍躍欲試就沒說什麼。

劉羅生想的是,看來還是姚海棠過於自信了,那失敗一次對她來說很必要。

事實會證明,自信的人總有點兒底氣,不管這底氣是厚是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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