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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兒出來的時候,是含着眼淚出來的。

她在長生班裡的年紀不是最小的,還有幾個比她略小月份和歲數的,可她是最討大家喜歡的,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看上去伶俐聰慧的樣子,性格很活潑,學起東西來很用心,對師兄師姐們很尊敬,對師弟師妹們很愛護,大家都非常喜歡她。看見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大家都圍過來關切地問她“怎麼了”。

扣兒露出一個強顏歡笑的表情:“沒,沒什麼。被師傅說了。”說完,就飛似地跑了。

瓊秀忙推了身邊的秦玉一下:“你去看看,她是怎麼了?”

秦玉卻抬腳朝秦大姑的屋子走去。

她進了秦大姑的屋子,看見秦大姑正滿臉無奈地坐在桌子前玩弄着面前的杯子,黃先生面色凝重地雙手負背立在屋中央。

看見秦玉進來,黃先生溫和地朝秦玉點了點頭,秦大姑笑道:“有什麼事嗎?”

秦玉正色地問:“有什麼辦法救救扣兒嗎?”

秦大姑和黃先生交換了一個眼神,秦大姑搖了搖頭,說:“我不能顧着她一人!”

秦玉問:“那個吳先生應該不僅僅是個寫曲的這麼簡單吧!”

黃先生讚許地看了秦玉一眼,開口道:“不錯。那個吳先生叫吳七維,是湖州吳家的弟子。寫曲只是他的愛好,他實際上是吳家在盛京的管事,是吳家在盛京的十二家糧店的大掌柜。”

秦玉道奇道:“心胸這麼狹窄,怎麼當得好大掌柜?”

秦大姑苦笑:“心胸狹窄不狹窄,那是因人而異的,象我們,就是那板上的肉,何必講什麼風度!”

黃先生也頗有感觸地嘆了一口氣。

秦玉不死心:“就算是中書省的宰相也還有皇上管着了,總是有辦法的。黃先生你見多識廣,給我們出個主意吧。”

黃先生搖頭。

秦玉不待他開口,有點咄咄逼人地道:“既然已是得罪了,今天送了扣兒,明天說不想着瓊秀,長生班從江南到盛京立足本不易,如果從一開始就失了立場,就是以後在盛京立了足,也別人眼中的軟柿子......”

秦玉的話還沒有說話,秦大姑臉色大變,急急打斷了秦玉的話:“黃先生,秦玉說的有道理。我現在冷靜一下,他要的恐怕不止是扣兒這麼簡單!”

黃先生不解地“哦”了一聲。

秦大姑道:“他雖然說要我把扣兒的賣身契給他,但也沒明確答應會和萬綉樓那邊打招呼,反而曾問起過先生,問您是不是還在江南,我當時心慌,現在想不起來了,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回答他......”

黃先生聽了苦笑道:“算了,不管你怎麼回答,他既然上了心,總是會查到這裡的。”

秦大姑商量黃先生:“您看,扣兒這事......”

黃先生露出奇怪的笑容,望着自己的雙手:“要是我這雙手還能用,何苦讓你......”

秦大姑忙打斷黃先生的話:“先生快別這麼說,能伺奉先生,是我秦情的福份,先生快別這麼說......”

秦玉才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固執地說:“秦大姑,黃先生,您能不能拖幾天再把扣兒送過去。我來想想辦法!”

秦大姑眼神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姑娘,遠水救不了近火,您幫得了我們一時,幫不了我們一世。”

秦玉請求道:“大姑,你就給我三天的時間,要是不行,我也不強出這個頭!”

秦大姑還有猶豫,黃先生在一旁笑道:“你就給她幾天的功夫,什麼時候都不可一概而論,說不定玉姑娘真的有辦法呢!”

秦玉從秦大姑屋裡出來,就一頭鑽進了自己的屋間。

第二天一大早,秦玉就拿着一疊紙黑着兩個眼圈跑到秦大姑的屋裡,不一會兒,就在院子里練功的徒弟們就聽到自己一向穩重的師傅大聲的呼喊:“黃先生,黃先生,你快來看看!”

大家又聚到一起交頭接耳。

秦大姑的屋子裡不時傳來忍俊不住的笑聲。

到了快吃午飯的時間,秦大姑才笑容滿面地從屋裡走了出來,來喊李英生:“英生,你陪師傅出去一趟。”

李英生望着炊煙裊裊的廚房:“師傅,吃了午飯再去吧!”

秦大姑沒有理他,徑直朝院子走去,李英生婉惜地嘆了一口氣,跟着秦大姑出了門。

在秦大姑的屋子裡,秦玉正和黃先生說話:“萬秀樓我看不用太指望。他們雖然是盛京第一大戲院,可一向和吳先生合作良好,不可能因為一個滑稽戲就立刻改變主意。通常這種有實力又經營時間比較長的企業,嗯,商家,都是穩中求進的,這戲本雖然好笑,但與萬秀樓的經營氛圍不相適應,他們一向是以唱大戲為主的......”

黃先生對秦玉的一番說詞明顯的不感興趣,翻閱着手中的那疊紙,笑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真是笑死我了!”

秦玉皺了皺眉,收住了話題。

黃先生的目光還留連在那疊紙上,說:“能不能再寫幾個類似這樣的滑稽戲,很有些看頭。”

秦玉心裡暗暗嘆了一聲,說:“那我回屋再想想。”

黃先生迫不及待地道:“好,好,好,你回屋再想想。”

秦玉出了門,扣兒正眼巴巴地在屋門口等她:“玉姐姐,瓊花說你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在為我想辦法呢,那你,你想到辦法沒有......我不願意離開長生班,不願意離開玉姐和瓊花姐姐、瓊秀姐,也不願意離開師傅......”

秦玉安排地拍了拍她的頭,說:“你放心,我們都會想辦法的!”

她進了屋,看見屋裡唯一的紅漆小几上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紅薯粥,瓊花在一旁不好意思地說:“我手鈍,也幫不上忙,給你做了一碗粥,你看好喝不好喝。”

秦玉和瓊花還有另外兩個女孩子睡一個屋,昨天晚上她在燈下奮筆疾書,瓊花一直在一旁給她端茶遞水,今天早上又......不知為什麼,秦玉眼一紅,久違了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瓊花一看,慌了手腳,忙說:“你,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秦玉笑着擦了眼淚,說:“不是,不是。是我很久都沒有喝紅薯粥了......”

長生班裡這些被賣進來的男男女女誰沒有一把辛酸淚,只是沒有到流的時候。瓊花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理解地笑了笑,說:“什麼都別想了,我們有緣在一個屋裡住,那就是那姐妹,你,你快喝粥吧!”

到了晚上,秦大姑果然無功而返:“......閔總管也說有意思,可就是不開口同意我們去試一試......到大新戲院也試了,那個柳總管也覺得好,可我一說帶人給他試演一天,他又支支吾吾地推辭......”

黃先生沉思道:“我看這事你商量秦玉吧,她是個做事的材料。”

秦大姑怔了怔,在黃先生耳邊說出了一番話來。

黃先生笑道:“這有什麼可怕的,如果真象你說的那樣,到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們戲班常在江湖上行走,沒有個靠山怎麼成,這可是現成的金元寶,你也不懂得揀。”

秦大姑苦笑:“我到是怕顧家反告我們拐了他們家的姑娘?外面可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

黃先生道:“你還看不出來。她既然能把身邊的人都支走不讓一個人擔了責任,那就不是個簡單的主,你直管裝聾作啞就是,這情義,她遲早要還的,這不,現在就幫你解決了大問題......明天我再幫你試試她的口風,看能不能寫出一本新戲來,要是成,那長生班翻身的日子就要到了......”

秦大姑還是很擔心的樣子:“但願如此......”

黃先生安慰她:“沒有高風險哪有高收益!”

短短兩天的功夫,秦玉在長生班的地位聚然高了起來。

秦大姑帶着她出去談生意,李英生回來滿臉敬佩地說:“......真是神了。她領着大姑蹲在東、西市看人一看就是半天,進去找家茶館和老闆談,什麼場地費,什麼收入分成,什麼白送一場折子戲......和人家算的清清楚楚,比掌框的打算盤還快,還清楚......”

這邊黃先生帶着人排戲。

戲很簡單,就是一個怕老婆的丈夫在外面唱了花酒被老婆懷疑的故事。就一個場景,但台詞非常的搞笑,演戲的人幾次自己笑場排不下去......

秦玉商量秦大姑:“女孩子先別去唱了,那地方魚龍混雜的,不比萬秀樓,免得生出什麼事端來......”

秦大姑現在已經完全是聽她的了,自然是滿嘴答應。

東市的一文茶樓在盛京只能算一個中低檔的茶樓,以賣茶為主,茶樓里搭個戲台也只是為了招生意應個景,經常有一些到想到盛京來闖逛的外地戲班來這裡唱戲,那些真正愛戲的人不會到這時來,來這裡的都是些想喝茶的,要是打賞,也打賞的是茶博士,贊他們的賞沏得好。

今天的一文茶樓和平日有點不一樣,裡面笑聲震天,一個小時里,只有進去的人不見出來的人,不時有“叮叮噹噹”的文錢朝戲檯子上丟。待戲台上的滑稽戲完了,人們還站在那時說說笑笑不願散場。

扣兒滿臉興奮把戲台上的銅子撿到漆木盤子里,跑到後台舉給秦大姑看:“師傅,師傅,你看,滿滿一盤子。”

秦大姑見了只是淡淡一笑,問身邊的秦玉:“黃先生跟你提的事你考慮得怎樣了?”

秦玉笑道:“寫一本新戲也不是沒有提材的,只是我不會唱戲,這唱詞有點問題。”

秦大姑笑了笑沒有再說了。

那天長生班一共去了七個人,大家都非常的興奮,又有了在萬秀樓第一天唱折子戲的感覺。他們走的時候,一文茶樓的大掌柜親自送她們出了茶樓,到了晚上一文茶樓的東家又親自到長生班來拜訪秦大姑,訂下了以後的合作合約。

訂合約的時候,秦玉卻在跟黃先生叩首敬茶,因為從今天起,黃先生就會教秦玉拉胡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