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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的眼中還帶着明顯的虛弱,可不僅呼吸較之前平緩不少,連臉上的漲紅都退去了些,精神頭也眼見着恢復,顧晚晴雖不明就理,但也極喜,忙不迭地道:“快送他去二叔那!”

那婆子十分為難,剛剛她遞話進去,二老爺聽說是六小姐求見,說是一會還要入宮。話未明說,卻誰都明白二老爺這是不想見六小姐,可這孩子......昨天晚上二老爺給這孩子診治的時候倒也上心,診斷無救時還十分惋惜,現在這孩子眼見好轉,二老爺也未必不治,要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錯失了診治之機,到時候誰能聽她一個婆子辯解?

想到這裡,那婆子便默許了顧晚顧領着那女子上了轎子,到時候倘若追究,大不了就是沒攔住顧晚晴,但終究是救了一條性命!

顧晚晴與那女子坐在轎中,那女子不停地與孩子說話,顧晚晴就一直握着孩子的手。孩子自醒來精神就越來越好,最後連咳嗽都沒有了,雖然仍是虛弱,但已能開口說話了。可不知道為什麼,顧晚晴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暈,呼吸也很不暢快,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連那女子與她說話她都忽略了。

到最後,顧晚晴不得不鬆開那孩子的手給自己做做按揉,她只會揉揉太陽穴、壓壓虎口這種簡單常見的方法,卻也見效,頭中的昏沉感雖然還在,但沒有加重了。

轎子走了約么二十來分鐘的時候停下了,那婆子在外道:“六小姐,二門到了,您見了二老爺,可千萬別說是婆子我放您進來的。”

顧晚晴聽了這話倒也明白,心中暗嘆人家是人走茶涼,她這是人還在茶就涼了,原來是顧長德不願見她,怪不得要她等了那麼久,估計若不是她碰到了這個女人,那婆子還不會出來。

顧晚晴身體不舒服,也無心去應付那婆子,就淡淡地應了一聲,這倒讓那婆子忐忑起來,待幾個粗使婆子換下轎夫抬着小轎走了,她還在合計,這一聲“嗯”是什麼意思呢?是應了她了?還是記在心上秋後算賬?剛剛那話還不如不說了,這一說,六小姐豈不就明白二老爺原是想閉門謝客的?到時候他們相互怨恨了,自己里外不是人。

在宅門裡待得久了,人的心思未免就變得重了,其實顧晚晴哪有那麼多想法,事情過了就是過了,顧長德不願意見她自有他的道理,她若不是有事與顧長德商議,也未必會來求見,既然知道了對方的想法,那麼辦完了事以後敬而遠之就是,何必想得那麼複雜,又何必明明不願交往,卻又做出情深意切的惺惺之態?

又過了不久,小轎再次停下,到了顧長德居住的惟馨園外。

顧長德平時很忙,這段時間因為尚在孝期才得了點清閑,按老太太臨終的話,守孝三月即可,本應這三月內不見客不訪客的,不過凡事總有無奈,昨晚他還是被麗妃娘娘召入宮去請脈。麗妃與他夫人洪氏是同族遠親,平素經常走動,此時又正當聖寵,他不好推脫,不過此例一開,他這清閑算是到頭了。

此時顧長德正靠在書房的搖椅上閉目養神,手上握着一卷醫書,想的卻是昨晚的那個孩子。

身為醫者,必懷仁愛之心,顧長德也不例外,那樣一個鮮活的小生命即將逝去,這是誰也不願看到的。

“二叔,紫源古方第一冊明珠已整理好了。”溫軟低柔的聲音自書房另一端響起,一個身着淡青色掐素牙邊衣裙的女孩兒自寬長的書桌後站起,她面容溫婉,雙目灼亮,眉眼間的氣度極為清正,正是顧家五小姐顧明珠。

顧明珠用小扇扇幹了墨跡,這才將冊子合起交給一旁的丫頭,那丫頭繞過擱置香爐的條案將冊子又遞給另一個丫頭,最後這才到了顧長德手中。

顧長德接過冊子仔細翻看,紫源古方是顧家祖傳數百年的一套藥方大全,可這套古方只是半成品,記錄這古方的先祖未及整理便過世了,其中的記載包羅萬象,卻也雜亂無比,另有許多似是而非的地方需要後人仔細甄別完善,是而顧家後人,尤其是有機會繼承家主或是天醫的人,重整古方是必修之課。雖然幾百年來顧家已將此方完善得幾近完美,但做為對新人的試煉,這項課程還是必不可少的。

顧長德猶記得自己第一次修方之時才剛剛十六歲,正與顧明珠一般年紀,整理的古方與前輩完善的古方相對比,準確率已佔得五成,這已是很了不起的成績了,因為紫源古方中所列方劑有許多都十分生僻,若無切實經驗,根本無法從醫書中獲取正解。

顧長德還記得,兩年前,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兒整理紫源古方,初次準確率便已達七成,那孩子就似天生為醫術而生,任何醫理藥理針技手法,幾乎無須學上第二遍,便能融會貫通,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天才,大家也都相信,她會將顧氏帶到另一個全新的顛峰。只是可惜......

可惜醫術難掩其心術有偏,人在世上,難免爭、難免斗,可以用心機、可以用詭計,可就是不能忘了醫者的最後底線;也可惜,她一夜之間,由光華珍珠變為黯淡魚目。

輕嘆一聲,顧長德將心思集聚到手中醫冊上,一道道古方仔細看來,竟越看越為訝異。

顧明珠也曾整理過紫源古方,同樣是她十四歲那年,與顧還珠一起。那時她的成績便已不俗,但在顧還珠的光環之下,任何人都顯得黯然無光,顧明珠也是如此。可現在,手中醫冊中記載的竟有多處是連他都聞所未聞之方,雖然與古方原文有悖,但仔細推敲,又無不精妙絕倫!顧長德一時間看得極為忘我,雖仍有多處錯誤或不及之處,準確率也只在五五之數,可瑕不掩瑜,顧明珠大膽地更改古方,反而令這方子更顯光芒!

顧長德看得已忘記稱讚,往往對着一個方子思索良久,才又笑着點頭,一冊方子即將翻完,他竟有未盡之意,也第一次覺得,大家實在是太忽略顧明珠了。

大家似乎都忘了,顧還珠還未回歸之際,顧明珠才是族中的希望所在,她小小年紀便沉着穩重,於醫道更是秉持虔誠之心,待人謙虛和善,雖為庶出,氣度卻比嫡出小姐更為端莊,長老們在看過她的資質後,甚至起過將梅花神針傳授與她的念頭,要不是顧還珠回來......

真是可笑,身為醫者,最該注重的首先應是人品,而後才是醫術,他們之前,卻是本末倒置了。

顧長德極為不舍地合上那本醫冊,又閉目細細品味了一番,這才睜眼道:“明珠,你較兩年前有了極大的長進。”

顧明珠得此讚揚既不驕傲,也不過份謙虛,輕輕笑道:“都是在長老們和二叔的教導之下,才有此進步。”

顧長德點點頭,他已迫不及待地想看顧明珠整理出第二冊了,正想開口之際,丫頭進來稟道:“老爺,六小姐求見。”

顧長德的眉尖立時收了一下,“就說......我即刻就要出門,讓她先回去。”

那小丫頭一聽這話躊躇了一下,漲紅着臉道:“與六小姐同來的還有一個婦人,帶着一個孩子,六小姐說那孩子病了,想請老爺幫忙診治。”

提起孩子,顧長德自然而然地想到昨晚那個,便仔細問了問,聽丫頭形容那婦人的衣着模樣正是昨晚求醫的婦人,不由心下不快。

昨晚他已診明那孩子無救,婦人無知不肯相信也就罷了,怎地顧還珠還將她帶進來?莫不是要再給他難堪?想到這裡,顧長德臉色更沉,顧還珠有意用難治之症為難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想起上次他險些在太后面前出醜,顧長德心中怨怒,與那丫頭惱道:“什麼人都肯放進來!將他們都趕出去!不準踏進惟馨園一步!”

那丫頭嚇壞了,吱唔了半天才道:“剛剛那孩子喊餓,青環便帶那孩子去廚房找吃的了......”

顧長德正待發怒,突然一驚,從椅上猛然跳起,“什麼!那孩子醒了么!”

小丫頭怯怯地點頭的功夫,顧長德已從她身邊掠過,衝出房去。

這怎麼可能!往廚房的一路上,顧長德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

顧長德素來明白自己俗念太重,又有些貪慕富貴,心思分散之下於醫道上不可能有太高建樹,可饒是如此,他對自己的醫術還是十分自信的,更別說如此明顯的病症,他斷無錯診之理!昨晚他替那孩子看診,分明是風熱襲肺已至休克,脈象虛浮似實若無,體熱卻寒戰不止,皮膚已有花紋樣浮現,乃是極重的肺炎之症,性命已在呼吸之間,藥石惘顧了,怎會經過一夜便醒了,又會要東西吃!

顧長德又驚又疑,一路飛奔至後園廚房,遠遠地,從廚房敞開的大門他便見到昨晚的那個婦人正抱着孩子於案前吃東西,那孩子軟軟地靠在母親身上,雙頰雖然仍有些浮紅,精神卻是極好,居然還能時不時地回應母親的問話,顧長德頓時覺得......他肯定是遭人陷害了。

沒有理由啊!要說這孩子沒有奇遇突然之間好成這樣,這是絕無可能發生的!

顧長德慢慢地走近廚房,在門口看了那母子倆一會,越看越是驚疑,過了良久這才將目光轉到一旁,那個倚着案板歇氣兒的姑娘。

顧晚晴很難受啊,她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變成了這樣,再看看那個眼見着好轉的孩子,她差點以為自己會吸星大法,把那孩子的病氣都吸到了自己的身上。

難道是早上氣壞了?還是走路太多累着了?她正分析病情的時候,便見顧長德在廚房裡露了頭。顧晚晴馬上站起來,“二叔,你快看看這個孩子,他醒了。”

顧長德卻一直盯着她,好一會問了句:“你替這孩子診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