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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新年,北方的冬日天黑的總是特別早。黃昏時分下起了紛紛大雪,青磚路上鋪了一層雪毯,將徐府本就壓抑的氛圍又布上一層冷清。

徐府後院里臨近偏門的柴房中,趴在乾草上的身影動了一下,張開眼,眼珠子轉了轉,好似神志不清,找不到焦點。

視線很模糊,空氣中有一股柴草發霉的味道和一股冰雪的冷香味兒。這是哪兒?她不是死了嗎?

徐凝秀渾身僵硬,動一動手指頭都是不能的,思緒卻在不停的翻轉,幾個畫面閃入腦海,如膠片那般定格:

燭火搖曳的廂房;桌上豐盛的酒席;相公痛惜的眼神;丫鬟端來的解酒湯......

所有的記憶擁入腦海,原本對不準焦距的雙眸一時間瞪的溜圓。她並未與人通姦,她是被陷害的啊!

枉費她旁日里對身邊的人那麼好,可一朝罪名落在頭上,她卻百口莫辯,連身邊的人都不肯為她說句話!

但即便如此,君召言仍舊是個謙謙君子,發現她“通姦”也並未辱罵,而是命人擺下酒菜,與她一同吃最後一頓飯,在席間竟然流淚了,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自己那個相公或許是真的喜歡她。

“你回徐家去吧。對外,我也不會宣揚你的事,絕不會污了你的名聲。看到的人我也會叫他們都閉嘴。”

“往後你好好的生活,君大奶奶的位置上還是你,可是,咱們往後,再也不要見面。”

......

想到此處,徐凝秀眼淚流了下來。委屈、憋悶、痛苦等等情緒閃過,最後卻是對自己的厭棄。

枉她還是個穿越人士,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四年,稀里糊塗的出車禍死了,將企業繼承權拱手讓人也就罷了。重活到古代,過了三年安逸日子,自以為開朗討喜有主意,母親兄長疼愛,弟弟妹妹喜歡,丫鬟婆子當她是仙女一樣的供着,可到臨死前她才發現,自己真真是最失敗的一個。

現在回想,她錯就錯在太天真,太我行我素了。那些人寵着她不過因為她是徐家三房的嫡女,因為她有個慣孩子的娘親。她兩輩子養成的驕縱性格,又有誰會真心喜歡她?

她自以為瀟洒,卻被陷害至此,丟了名聲,丟了徐家的臉,更丟了性命。最可笑的是,就算現在,她仍不知道那一餐“散夥飯”,到底是酒菜有毒,還是貼身丫鬟素香端來的解酒湯有毒,更不知道到底是誰要害死她。識人不清到如此地步,真真可悲!穿越人士能走到這一步,也真真失敗。

可是現在又是什麼狀況?

徐凝秀的眼睛已經能漸漸適應周圍的黑暗,看得出,她是在一間柴房裡,雪花從木板門的縫隙鑽進來,外頭的雪光明亮,從她趴在地上的角度,可以看到門前的一小塊雪地。

她又重生了?老天怎麼如此偏愛她!這次又是到了哪兒?

一陣冷風吹了進來,身上立刻冷的打抖,徐凝秀想動一動,可身體此刻根本不聽使喚,連翻個身都不能。大冷的天被關在柴房裡,她無法起身自救,若是再沒人來救她,她的第二次重生怕是很快就要結束了!

正當徐凝秀努力的凝聚力量想爬起來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由遠及近,數落道:

“嵐爺往後可多留心,看着點兒你那不經事的姐姐,怎麼好死不死的偏生去動八姑娘耳墜子的主意?這偷竊的行徑,說大可大說小可小,要不是老太太心裡頭還疼着故去的小姑太太,又怎麼會容下家裡住了個賊人。”

門板上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音,徐凝秀緊張的眯起眼,努力的轉了下脖子看向門口。吱嘎一聲,木門被推開。她的角度只能瞧見一雙半舊的棉靴慢慢走近自己,門口的婦人卻嘟嘟囔囔的走遠了。

那個人蹲在她身畔,他的袍子雖然也是好的料子,但藉著雪光可以看出也是半舊的。一雙白凈的手,穿過她腋下吃力的將她扶了起來。

迷茫間,對上一張極漂亮的面龐,當看清少年陰沉的俊臉和他眉心的一點小米粒大小的“美人痣”時,徐凝秀停轉的腦子終於開始運作,方才婦人的聲音再度迴響在耳邊,最終轉為轟鳴:

嵐爺......你那不經事的姐姐......老太太疼着故去的小姑太太......

不會吧!她竟然重生回了徐家!?而她現在的身子她也是認識的!

面前的少年姓阮,名筠嵐,是老太太十四年前離家出走的小女兒的遺孤。她既然變成了他姐姐,那她不就是那個愛慕虛榮、驕縱跋扈、謊話連篇的阮筠婷了?

從三房的嫡女,老太太親親的孫女,變成了人人厭煩寄人籬下的外孫女,這個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徐凝秀腦子裡飛快轉着,僵硬的身子這會兒也好了一些,身子的本尊與阮筠嵐是龍鳳胎,同樣十一歲,自己比他高了半個頭,看他扶的費力,徐凝秀只能更努力的撐着自己,盡量不壓着他。

好半晌,四肢才聽使喚了,邁出柴房走了兩步,徐凝秀的腳步突然一頓,抓着阮筠嵐的手道:

“五姑娘呢?五姑娘有沒有消息?”

阮筠嵐被問的一愣,詫異道:“你被關着怎麼知道的?五姑娘歿了,棺材正往榮祉堂抬去。”

歿了......

她果真是死了!

深吸了一口氣,徐凝秀道:“咱們去榮祉堂看看吧。”

“不妥,五姑娘的事老祖宗並未對外聲張,我也是才剛去求老祖宗放了你時恰巧知道的消息。三老爺家的哥兒姐兒們此刻都不知曉,咱們也不要再惹事了。”

耐着性子說完,阮筠嵐便攙着徐凝秀繼續往靜思園的的方向去。

※※

阮筠婷坐在冰涼的炕上四處打量,屋子是很大的,家私材質也都是上好的。畢竟是在高門大戶中,她們現在又是老太太外孫和外孫女的身份,下人們就算苛待也不會在面兒上叫人瞧出來。只不過冬日屋裡卻沒有燒炭火,讓她覺得心酸。

身子冷的打抖,她的美人弟弟阮筠嵐,只是冷着一張冰塊臉將一床半舊的錦緞面棉被裹在她身上便轉身出去了。從他費力的扶着她回到他們住的偏僻院落“靜思園”,阮筠嵐沒再跟她說過一句話。

阮筠婷可以理解。因為在前世她還是徐凝秀的時候,也是非常討厭她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的。

據說五年前,這對姐弟如叫花子一般破衣爛衫的來了,憑一支朱釵和一封書信叫老太太認了他們。他們的爹不知是何人,娘又是當年離家出走的,姐弟二人身份自然尷尬。老太太一夜白了兩鬢,小女兒離家出走是為不孝,未婚生子是為不貞,可她的遺孤她哪能忍心不管?只得將阮筠婷姐弟收留下來。

她身為三房嫡女的那三年,對此事也有耳聞,不過因着阮筠婷是個驕縱跋扈愛慕虛榮惹人生厭的女孩,即便整日巴結在自己身邊,她也沒有給過什麼好臉色。誰知道她現在卻變成了她?

吱嘎一聲,格子木門被推開,外頭的風雪灌了進來,冷的她縮在棉被裡。